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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这名字绝不是我选的,但暗合我的心意。七月里炎热的一天,阿姆丽塔第一次提出了这个名字,当时我们都一笑了之。坐着火车到达孟买的维多利亚车站,这似乎是阿姆丽塔最早的记忆之一。那幢宏伟的建筑是英国殖民时期的遗迹,迄今仍是印度的地标之一。每次想起它,阿姆丽塔总会心生敬畏。从那时候起,维多利亚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就成了美丽、优雅和神秘的化身。所以最开始,我们只是开玩笑说要给宝宝起名叫维多利亚,可是到了1976年的圣诞节,我们就发现,如果宝宝是个女孩的话,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了。

维多利亚出生之前,我总爱抱怨那些有了孩子就没了自我的朋友。明明都是些聪明人,我们曾无数次愉快地讨论各种话题,政治、散文、剧院之死,或者诗歌的衰落,可现在他们却只会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的儿子长了第一颗牙,或者花好几个小时事无巨细地描述小希瑟在幼儿园的第一天。我发誓,我绝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但我们的孩子是不一样的。维多利亚的成长值得所有人精心研究。我发现自己完全沉醉于她的呢喃儿语和笨拙的动作。换尿布这事儿确实令人生厌,但只要看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挥动肉乎乎的胳膊,深情凝望着我,那什么都不在话下。是的,我觉得她深情地凝视着我,因为她的父亲,一位出版过作品的诗人,竟然甘愿屈尊为她做这等凡俗琐事。七周后的一个清晨,维多利亚第一次赏光露出了真正的微笑,我立即打电话给阿贝·布龙斯坦分享这个喜讯。众所周知,阿贝从不会在早上十点半之前起床,据说是为了保持语感,但那天他依然祝贺了我,然后礼貌地指出,这会儿才凌晨五点四十五。

现在,维多利亚七个月大了,她的天赋表现得越来越明显。差不多一个月前,她就学会了比画“这么大”;而在那之前好几周,她俨然已经成了“躲猫猫”的大师。六个半月大的时候,维多利亚学会了爬——这显然是高智商的标志,虽然阿姆丽塔并不赞同——尽管她总是倒退着爬,但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她的语言能力每一天都在突飞猛进,虽然我还不能从她的牙牙儿语中分辨出“爸爸”或“妈妈”的音节(哪怕我把录下来的磁带放慢一半的速度也听不出来),但阿姆丽塔狡黠地微笑着向我保证,她曾经听到维多利亚说过几个完整的俄语或德语单词,甚至还有一整句的印地语。而且我每天晚上都会为她读点儿东西,有华兹华斯的《鹅妈妈歌谣》,有济慈,还有我精心挑选的庞德的《诗章》片段。她似乎很喜欢庞德。

“上床去吗?”阿姆丽塔问道,“明天我们得一早起来。”

我留意到了阿姆丽塔的语调。有时候她是真的在问“我们现在睡觉吗”,而有时候她其实是在说“我们做爱吧”。现在显然是后者。

我抱着维多利亚上楼走到摇篮边,把她放进摇篮。然后我站在原地凝望了片刻,维多利亚趴在摇篮里,身体微微有些倾斜,周围放满了毛绒玩具。她的头靠着防护垫,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仿佛上帝的恩赐。

片刻之后我走下楼梯,锁好门窗,关掉所有的灯,然后回到楼上。阿姆丽塔在床上等我。

在我们做爱的最后几秒钟里,我翻身看着她的脸,希望为我不曾诉之于口的问题找到答案,但一片云从月亮上飘过,将一切掩埋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