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回 八百尼山居诱败将 滨路姬卧病受鬼魇(第2/5页)

这时能乐的表演已经开始,义成带着义通入席,义实早已在那里等候。泷田的各位家臣和稻村将军的随从,被允许前来观看,所以人很多。艺人们演奏完了妙曲,又翩翩起舞表演舞乐。高超的吹打技艺,表演了五场后,妙真和音音等告辞,曳手和单节领着力二郎和尺八也一同离去。酒宴过后,义成主君和义通公子同住在泷田城。当晚义成问老侯爷赏罚是否妥当,其间提到了上甘理墨之介弘世之事,义成如实禀奏后,义实点头道:“神余是本国的旧领主,如果确是其子孙,就要很好地帮助。何况他又是个废人,就更令人可怜。那个天津九三四郎对弘世很孝敬,对他的孤忠,我已有耳闻,对他要从轻发落,让他跟着弘世才算得是仁。叫麻吕复五郎和安西出来介的那二人,如真心归顺,便可饶了他们以继承其祖辈的香烟。以德报怨是合乎圣人教导的。还有荒矶南弥六,他是从前与本国的侠者、犬江亲兵卫的曾祖父杣木朴平一同误杀神余光弘而被杀戮的洲崎无垢三的外孙,看来是个有志气的人,可以赦了他。近日要将这些犯人送往稻村,命令有司问明真伪,能赦的便赦,或许胜于一律斩杀,这是我这个老迈之人的希望。”听了他的嘱咐,义成恭敬地回答道:“儿臣遵命。他们的罪行非同一般,他虽是旧领主家的同族,但只要是房总之民,却欲暗伤大人,即使想归降,也应处以极刑才是。可是既然您如此宽大为怀,这般仁爱之心焉能违背?待问明以后就按您的吩咐处置。”义实听了很喜欢地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此事并非无先例可援。例如我家的先祖义家朝臣饶恕了降将安倍宗任后,将其留在身边使用,宗任终于改变了复仇之心,而成了良臣。今之麻吕、安西可能不及宗任,但人是会念再生之恩的。听说你准了亲兵卫之奏将那贼首素藤的死罪都已赦免,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不可因为谋害我而处理得过苛才是。”他这样安慰着。父子二人闲谈了很长时间。次日清晨,义成带着义通公子离开泷田城回了稻村。随从的人比昨天多,贞行和辰相以及士兵在左右护卫着,勒马缓步前行。春日迟迟,天朗气清,惠风徐徐,山川草木无不仰慕仁君之威德。正盛开的遍野樱花和路旁升起的地气,在朝霞里灿烂夺目,把这五百多名人马装点得更加英姿勃发,所过之处观者不可胜数。

话分两头,却说蟆田素藤侥幸未被处死,东辰相令士兵将他从水路押送到武藏,于次日未时船靠墨田河西岸,命他登岸将之驱逐出境后,士兵们又上船回了安房。当时蟆田素藤独立在岸边,往前眺望,那里是有名的古迹,从前在五将军曾在那里咏过《问亲人》(1) 的名歌,只见那红嘴红腿的都鸟正在河边觅食。梅若冢(2) 的杨柳经过长期的轮回,还在无常之风中摇摆。遥望筑波峰被一抹晚霞笼罩,呈现紫色;近观千岛周围的芦苇已钻出了碧绿的嫩芽。四下的风景虽然美不胜收,但他并非在汨罗河畔徘徊的屈原,想投河,却又惜命,想回去,无奈却又无家。背上的笞伤被衣裳擦上一点儿就疼得要命。前额被刺上个十字,谁一看都知道是罪人。到哪里去投宿呢?他在岸边犹豫徘徊,不觉已到申时前后。当时素藤心里在想:“这里远近没个人家,更不要说是酒家了,想在这里找点吃的,实乃徒劳。把愿八和盆作以及我的兵丁都给分开了,不知他们被驱逐到何处?如能遇到他们,则好歹也有个人可商量。”他这样地胡思乱想,还是确定不了投奔何方。忽然他看到在那里的水草中拴着一条船,心想今晚就在那里过夜,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于是他赶紧走到船边去,正好是涨潮,船已被冲到岸边。他跳上船去,发现有件旧蓑衣,正好用它做被子。他拿起来一看,下边还有个饭盒,拾起来觉得里边沉甸甸的,十分惊讶地打开一看,里边有饭和黄酱。“真天赐我也。”他又赶忙找到筷子立即把饭都吃光了,真是求之不得,立时浑身都有了力气。这时已是黄昏,他自言自语道:“昨夜被里见的兵看守着,船摇晃得没有睡好觉,今宵可睡一觉解除疲劳,明天再作道理。俗语不是说,好事要睡觉等着么?”他躺下盖上那件破蓑衣,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素藤本已十分疲劳,连身都没翻,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他被鸟的叫声唤醒,忽然睁开眼睛一看,并没有睡在那条河边的船上,而是躺在茂密的苍松翠柏掩翳着阳光的树下,树枝都几乎垂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吃惊地急忙坐起来四下看看,哪里还有船的影子,而是独处山中,除森林和奇岩之外,只有狐兔栖身。这儿远离人世而更近幽明。他怎么也想不出这究竟是为何?他抄着手茫然地伫立了半晌,想问问人,但是看不见个牧童牵牛下山,也遇不到个樵夫背柴出谷。自己不是去宇津山的业平(3) ,怎知是现实还是梦境?虽遇不到一个人,但也不能在此久待。他便试探着往前走,寻找有人烟之处。只见前面的山谷里,好像模仿一棵大的伞状松树,建造了一座草庐,用竹竿作房檐,随弯就直不砍不削。他心想,在此人迹罕见的深山,竟有人住?总算有了一线希望,便抓住葛藤,攀援峭壁,好歹爬到那里。那座草庐四面围着篱笆,东面有两扇门半掩半开着。他前去叫门,应者是女子的声音,嘟哝着说:“这里远离尘世,是什么人前来叫门?”那个女人并未立即出来迎接,素藤心里十分焦急,喊着说:“我被仇人赶得无家可归,不料迷路来此。望让我进去休息一会儿赏碗饭吃,告诉我出山之路,则感激您的大慈大悲和功德无量了。求求您啦!”里面之人这才应声出来拉开拉门,他一看却是位尼姑。她看见素藤吃惊地说:“想不到,这不是蟆田大人么?”素藤听了惊讶地定睛细看,这尼姑不是别人,竟是八百比丘尼妙椿。“这究竟是怎回事儿?”这真是绝路逢生,虽不胜高兴,但确实有些疑惑莫解,素藤没有立即进屋子,却仔细看了看妙椿的打扮:她身穿白绫子棉袍,衣襟长长的拖至脚面以下;腰上系着条五六寸宽的黑缎带,在前边扎了个结。面貌比原来见过时年轻十几岁,但也许是因为患感冒不理发,秃顶上的头发长出二三分长,好像天鹅绒一般黑茸茸的。富士山形的前额发际很分明,虽未化妆但看去却很艳丽,异常可爱,竟令人疑是菩萨下凡。素藤首先开口道:“尼姑,你别后便杳无音信,可知我被那犬江亲兵卫生擒到敌营之中么?你有那样的法术,为何那时却不去救我?真是人心靠不住啊!”听他如此抱怨,妙椿点头道:“凡夫不知缘由仅凭臆断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一时还说不清楚。且请进来。”她这样安慰后,从引水管往洗脚盆里接了点洗脚水,让他洗过脚,让到屋内。素藤坐在地炉边四下看看,草庐只有三个房间,另有贮藏室和厨房。房间的正面挂着写有六字法号的条幅,在佛前的香案上摆着香炉。在两个竹花桶内生着许多太山莽和半开的山樱,那六字法号却不知为何,竟写作:“南无伆”(注:应为南无阿弥陀佛),虽感惊讶却不便动问是何缘故,也许有何顾忌故意这样写的,便未深究也就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