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9页)

一辆丰田大霸王越野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七名中国男女。他们看上去干净整洁,穿着某些国家低级公务员喜欢穿的黑色套装。其中一个人拿着带夹子的记事板,清点从后备厢里取出来的巨大高尔夫球袋里的东西。球袋里装着带漆把手的华丽宝剑,还有雕刻精美的棍子和镜子。武器分发给每个人,每个人都仔细查看,然后在本子上签收。

一个曾经很有名的、被认为早在二十年代就已经去世的喜剧演员,从生锈的车子里爬出来,脱下衣服。他长着一对山羊腿,还有一条很短的尾巴,像山羊一样摇来晃去。

四个墨西哥人结伴而来,一个个笑容满面,乌黑的头发闪闪发亮。他们彼此传递一个装在棕色纸袋里的啤酒瓶,以防被别人看见,酒瓶里装有混合了巧克力粉、酒精和鲜血的苦啤酒。

一个小个子、黑胡须的男人,脑袋上戴着一顶肮脏的黑色圆顶帽,鬓角留着一缕卷发,披着一条粗糙的、带流苏的祈祷披肩。他穿过草地,加入到众人中间。他的同伴站在他身后几英尺远的地方,身高是他的两倍,皮肤是优质波兰陶土的那种灰白色,额头上刻着字,意思是“真相”。

更多的人陆续来到。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几个罗刹——印度次大陆上的恶魔族——从车里钻出来,四处转来转去,注视着山脚下的人们,一言不发。最后,他们找到玛玛吉。她双目微闭,嘴唇蠕动,正在祷告。这些人中,他们只认识她,但犹豫着不敢靠近,因为还记得过去和她进行过的恶战。她伸手抚摩脖子上的骷髅项链,棕色的皮肤慢慢变成黑色,如黑玉和黑曜石一样清澈的黑色。她的嘴唇向外翻翘,露出锋利可怕的白色尖齿。她睁开所有的眼睛,然后朝罗刹们招手,叫他们到她身边去,像招呼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欢迎他们。

过去几天,风暴转移到北部和东部,但依然没有缓和空气中弥漫的压力和骚动不安。当地的天气预报员警告大家,高气压团并未转移,可能会形成龙卷风。这里白天很暖和,夜间却寒冷刺骨。

他们分成了许多非正式的小团体,有的按照国别划分,有的按照种族,有的按照性格,有的甚至按照物种。他们个个看起来忧心忡忡,而且模样很疲惫。

有些人在交谈,偶尔有笑声传来,但只是零星的笑声。大部分人沉默不语。六罐一组的啤酒在人群中传来传去。

几个当地的男人和女人也穿过草地走过来,身体的动作有些古怪。开口说话时,他们的声音是占据他们身体的“洛阿”[98]的声音。一个高个黑人男子用莱格巴爸爸的声音说话,他是负责开启死亡之门的神灵。伏都教的死神巴龙・萨麦帝,附身在来自查塔努加市的十几岁哥特少女的身上,可能是因为看上了她歪戴在头上的那顶黑色丝绸高顶帽。她说话时发出的是巴龙低沉的嗓音,吸着一根巨大的雪茄,指挥三个“杰地”——死者之神。这三个杰地附身在已届中年的三兄弟体内,他们携带猎枪,不停地说着下流得惊人的笑话,那些笑话只有他们自己才觉得好笑,沙哑着嗓门笑个不停,也说个不停。

两个看不出年龄的印第安切卡莫加族女人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牛仔裤和旧皮夹克,在周围转来转去,看着这些人和他们的作战准备。有时她们会指指点点,然后哈哈大笑,她们并不打算参与即将到来的战斗。

月亮从东方升起,还有一天就到满月之际。月亮仿佛占据了半幅天空,当它升起来之后,一层深橙红色的光芒笼罩山脉。月亮越升越高,体积随之缩小,月光也变成苍白色。最后,月亮如同灯笼一样悬挂在高高的天际。

如此多的人都在这里等待,在月光下,在远望山的山脚下,他们耐心地等待着。

劳拉渴了。

活着的人会在她的脑海中燃烧,有时候像蜡烛一样安静,有时候却像熊熊燃烧的火炬。因此,她很容易就能避开他们,也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们。可是,影子却燃烧得那么奇怪,高高地吊在那棵树上,发出属于他自己的光。

那一天,他们两人手牵着手步行时,她责备过他一次,说他并不是真正地活着。或许,她是希望能看到他因感情激动而迸发出的火花,看到她所嫁的那个男人是真正的男人、充满生命活力的男人。可惜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走在他身边,一心盼望他能理解她对他说的话。

现在,影子吊在树上奄奄一息,却爆发出完完全全的生命活力。她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衰弱下去,但同时又前所未有的专注与真实。他请求她留下来陪他,待在这里度过整晚。他原谅她了⋯⋯或许原谅她了。原谅不原谅都没有关系。她只知道一件事:他已经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