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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过去一天一夜的经历开始直接冲击他的信念。海洋上的孤独(更要命的是他品尝海藻后的感受)已使他开始慢慢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在任何意义上属于王和王后。当他们在这个世界大部分的表面上都无法居住时,那这个地方实际上还算不算是专为他们创造的?那想法难道不是极为幼稚,且完全是人类的思维吗?那个似乎是许多事物赖以为基的禁忌果真就那么重要吗?至于说那两个此刻在遥远的别处的小生灵是不是曾经住在或不曾住在某一块岩石上,那些咆哮的大浪和居于其中的那些奇怪的人真会在乎吗?他最近看到的情形和《创世纪》中记载的情形之间的相似性,以及至此他亲身经历所了解的情形与其他人所相信的情形之间的相似性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除了证明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类似的非理性禁忌均伴随着理性的破晓,还需要再证明别的什么吗?谈论马莱蒂倒可以,但马莱蒂此刻在哪里呢?如果这个无垠的海洋表达过什么,那它所说的是与此不同的东西。像所有的幽静之地一样,这海洋上实际也访客不断,不过访客不是一个人形的神祇,而是与人类及人类生活永不相干,且人类也无法了解的东西。海洋以外只有太空。兰塞姆曾拼命回忆,设想自己曾到过“太空”并发现太空就是天堂。天堂里充盈着生命力,而对生命力而言,“无限”本身不过一立方英寸大小。但他根本回忆不起来这些。那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那种曾常被他嘲笑并被称为“经验主义的妖魔”的相反的思维方式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涌进他的大脑——本世纪伟大的神话,即有关大气和星系的神话、光年和进化的神话、对简单算术有噩梦般看法的神话(在这种简单的算术中一切皆可能是对大脑具有重要影响的东西),这些不过是因原发性无序所致的副产品。直到现在,他一直都鄙视它那无聊的夸张,它对不同的东西具有不同尺寸这种现象的可笑的惊奇,也对无价值东西的大量涌现这种现象不以为然。即便此刻,他的理性也没被完全压制下去——尽管他的情感不愿听从他的理智。他自身的某一部分还依然知道一个东西的大小是其最不重要的特征,他知道物质世界从他内心的对比和神话力量中获得了权威,而这种权威却使他不得不看轻自己,他知道仅仅靠数字不能震慑我们,除非我们从自己的资源库里借给它们威慑力,它们自己能提供的威慑力数量不过是一个银行家账本上的那点数字。但这门知识尚属抽象观念。宏大和孤独以压倒一切之势占据了他的头脑。

这些想法肯定延续了好几个小时,并且一直占据着他全部的注意力。有一样他最想不到的东西唤醒了他——一个人的声音。恍惚之中,他发现所有的鱼都已弃他而去。他自己的那条鱼正有气无力地游着。几步之外,“非人”不再逃跑,而是慢慢向他靠近。它缩作一团地坐着,眼睛上有瘀青,几乎睁不开,它的肌肉是肝紫色,腿显然断了,痛得它龇牙咧嘴。

“兰塞姆。”它有气无力地说。

兰塞姆一言不发。他可不想再鼓励它重新开始那个把戏。

“兰塞姆,”它又断断续续地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跟我说句话吧。”

他惊讶地看了它一眼,发现它泪流满面。“兰塞姆,别不理我,”它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它们把我们怎么啦?你,你浑身在流血。我的腿断了……”它渐渐没了声音。

“你是谁?”他突然问道。

“哦,别假装不认识我,”韦斯顿的声音咕哝道,“我是韦斯顿。你是兰塞姆——剑桥莱斯特的语文学家埃尔温·兰塞姆。我们争吵过,这我知道。对不起。我想可能是我错了。兰塞姆,你不会把我留在这里,让我死在这个倒霉的地方,对吧?”

“你在哪里学的阿拉姆语?”兰塞姆眼睛盯着对方问。

“阿拉姆语?”韦斯顿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取笑一个临死的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可你真是韦斯顿吗?”兰塞姆问,因为他已开始觉得真的韦斯顿回来了。

“我还能是谁?”对方答道,它突然小小地发了一下脾气,差点都要掉泪了。

“你到哪里去了?”兰塞姆问道。

韦斯顿(如果真是韦斯顿的话)浑身战栗不止。“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他紧接着又问。

“在皮尔兰德拉,也就是金星上。”兰塞姆答道。

“你找到宇宙飞船了吗?”韦斯顿问道。

“我只是在远处看见过,但不知现在它在何处,至少在几百英里以外。”兰塞姆说。

“你是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韦斯顿几乎尖叫着说。兰塞姆什么也不说,而另外那位却低下了头,像个婴儿一样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