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去的时刻(第3/9页)

突然间,一个古老的记忆触动了他的神经。麦特仿佛看见战士们正源源不断地登上船舰,准备参加海战。他很清楚多大的船只能够装下多少人,航行多长时间。这并不是他的记忆,而是来自古代费甘希和莫伦纳之间发生的一场战争,但这似乎又是他的记忆。这些突如其来的记忆现在给他带来的惊讶已经小了许多,也许那些人生他真的经历过,甚至他自己的一些记忆渐渐也比这些记忆更加模糊了。麦特记忆中的那些船舰,比艾博达港中停泊的巨舰要小很多,但航海的原则是一样的。

“他们没有足够的船。”麦特喃喃地说道。在坦其克的霄辰人比这里还要多,而他们在这里损失的船只已经足以改变局势了。

“足够的船做什么?”诺奥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船聚集在一个地方呢。”诺奥说的应该是实话。麦特总是听他说见过多么宏大、多么辉煌的东西,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是多么不值一提。在家乡两河,像诺奥这种人会被称作“用勒钱袋的绳子把眼前的一切都勒小了”。

麦特摇摇头,“他们没有足够的船返回家乡了。”

“我们不必返回家乡,”一个语调缓慢的女性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回家。”

在麦特意识到那种稍显模糊的霄辰腔调来自谁之前,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艾格宁怒气冲冲的眼睛如同一双蓝色的匕首,不过这双匕首的锋刃所指的并不是麦特,至少麦特觉得不是他。艾格宁身材高挑而且瘦削,有一张刚硬的面孔,虽然长时间生活在海上,但她的皮肤却非常白皙。她身上的绿色长裙颜色鲜艳得完全可以和匠民相比,高竖的衣领和袖子上绣满黄色和白色的小花,一条绣花头巾在她的下巴上紧紧地打了一个结,艾格宁用它来固定顶在头上的假发,黑色的长假发垂过她的双肩,一直披到她的背上。她显然痛恨这条头巾和这身穿着,这顶假发也不是很合适她,她更是恨不得每分钟都要扶一下假发,确认它平稳地戴在自己的头顶上。对她来说,假发远比身上的裙子更重要,甚至“重要”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假发和她的关系。

当她把长指甲剪掉的时候,只不过是叹了口气,但当麦特要求她必须剃光头发的时候,她立刻涨红了脸,双眼凸出眼眶,全身几乎痉挛起来。她曾经的发型是倒扣在头顶的碗状齐耳短发,一根齐肩长的粗辫子垂在背后,只有霄辰的低阶王之血脉才会有这样的发型,就算是从没见过霄辰人的人,也不会忘记这种怪异的发型。当时她总算是不情愿地同意了,但看到自己被剃光的样子,她几乎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直到戴上这顶假发。不过,她发疯的原因和一般的女人都不一样。在霄辰人之中,只有王室家族的人才能剃光头发,开始秃发的男人会在发际线明显上移前就戴上假发。艾格宁宁死也不愿让别人以为她在冒充王族成员,无论看到她精光头顶的人会不会有这种想法。这种冒充行为的确会让霄辰人判处她死刑,但麦特不认为她还会害怕死刑,他们早已经把脖子放在霄辰刽子手的斧头下面了。当然,等待艾格宁的应该是密室中的绞索,而等待他的只会是闹市中的绞刑架。

麦特将落进手心的匕首收回到袖子里,从大石头上滑下来。他落地的姿势相当笨拙,甚至差点跌坐在地上,不过他还是勉强掩饰住臀部的刺痛。艾格宁是个贵族,一位船长,虽然麦特暂时还没显露出任何弱点,但她已经不止一次试图将主导权从麦特的手中夺走。是她主动来寻求麦特的援助,但她显然没有按照这种逻辑来认识他们之间的关系。麦特靠在大石头上,双臂抱在胸前,装模作样地踢着一丛枯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痛苦。虽然冷风不断,但剧烈的痛楚已经让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那场暴风雨中的逃亡让他的屁股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

“你了解那些海民的情况吗?”麦特问道。谈论船只缺乏的事情已经没意义了,有太多霄辰殖民者离开了艾博达,进入内陆,以坦其克为出发点进行殖民活动的霄辰人肯定更多。无论他们有多少艘船,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他们从这片大陆上连根拔除了。

艾格宁又扶了扶假发,带着犹豫的神情,看着自己的短指甲皱了皱眉,然后将双手藏到胳膊下面。“他们的什么情况?”她知道是麦特放走了那些寻风手,但他们一直没谈论过这种事情,她总是尽量避免谈及亚桑米亚尔。虽然他们导致了许多船只沉没,人员伤亡,但这些都无法和释放罪奴相比。这又是一桩会判处死刑的重罪,而且在霄辰人看来,这样的罪行还伴随着巨大的耻辱,就像强奸和奸淫儿童。当然,艾格宁早就干过放走罪奴的事情,她显然认为这在她所犯下的罪行中是最轻的,但她还是在躲避这个话题。她对不少话题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