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阿杜拉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爱情。他拥抱米莉,毫不逊于达乌德拥抱莉塔兹,但他并没有娶米莉,二十年过去,米莉悲伤而愤怒地告诉他,最初的激情已经冷淡,之后她便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甩开阴郁的心绪。还有工作等着他去完成。但他能做的实在太有限。如果他能知道食尸鬼制造者的名字——被牟・阿瓦称为“神圣之友”的人——他就可以实施追踪法术了。遗憾的是,那只豺狼一般的怪物对自己的称呼——牟・阿瓦也好,哈度・纳瓦斯也好——对于这种法术毫无帮助。但这应该多少也能帮上忙——只要阿杜拉能想起他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他又一次试图打开记忆仓库。又一次徒劳无获。他的脑海深处潜藏着能拯救这个城市的线索。但他不知从何处挖掘。他向他最好的朋友告别,祝愿他平安,接着又陷入了沉思。

尽管已经过了一夜,阿杜拉仍然嗅到了空气中的焦臭,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幻觉还是事实。他转身朝自己家走去——让自己去面对那一具冒烟的外壳。但他发现无法迫使自己前行。立刻就面对那样的情景……他想那会让自己崩溃的。

正好,即使到了家里他也做不了什么,而怯懦地逃避现实也无法阻止怪物们潜入这个城市。

他转身向潦倒巷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被沙系食尸鬼铁杵一般的胳膊砸伤的胸部。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和女孩受的伤比起来,他的伤好治疗得多。阿杜拉摇摇头,哀叹自己仍然无法摆脱可悲的命运。他细细思索着,不管他杰出的朋友们怎样成功治愈他,他总是会带着一身的伤口再次出现。

他朝公园走去,找到一处小土坡坐了下来,雪白色的长袍散在四周。他喜欢这个在黄昏时分变得生机勃勃的地方。它和哈里发精雕细琢的御花园不同,这里四处鸟语啾啾,花香怡人。而在哈里发的花园里,潺潺溪流奇迹般地向上流淌,人们不敢大声说话。

这原本让人心情宁静——适合王子、诗人们游览,适合哲学家思考问题。阿杜拉曾经多次受召见而得以进入这个原本会将他拒之门外的地方,他却觉得那里令人窒息。一方面,那地方是用武力拒民众于外才换来了宁静。但原因不止如此:他没法在哈里发的花园里思考。他会觉得碍手碍脚的。

而位于学院区的这座公共花园则相反,聚集了达姆萨瓦城最放荡不羁的气息与声响。主要是尿的骚臭味,以及没有洗澡的脚夫们的汗臭味,还有各种各样垃圾散发的臭味。但对阿杜拉来说,这其中蕴藏着所谓“家”的气息——如果这令人绝望的世界上还有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的话。

他从一个孤儿,变成了食尸鬼猎人的学徒,接着变成了混混,偶尔也是个英雄,而现在,作为区区一个老头子,他需要呼吸这些气息。算命先生那褪色的肉桂油彩,赌徒们分享的劣酒,逃脱追捕的盗贼,串着滋滋作响的烤肉的铁钎子,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花朵挣扎着想要证明这是个公园而不是破烂的小酒馆……阿杜拉将一切尽收眼底。家。

然后是声音。他曾被召去许多地方,但没有哪里像他居住的街区这样人声鼎沸。孩童和训斥他们的家长。徜徉流连的说书人和为他们鼓掌或与他们争执的看客。为人提供一夜温存的娼妓和毫无顾忌地讨价还价的嫖客们。所有的一切汇集起来,形成了最为汹涌的声浪。从他们历经的严酷人生来看,阿杜拉心想,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他在他们中间降生,他也希望能安静地在他们中间死去。

唉。老家伙。就凭你有过的这些好运气,你应该在某个冰冷的地窖里被怪物杀死,孑然一身,无人凭吊。

他强压下这些消极的想法,这一星期来他已经重复了几百次了。他集中精神思考眼前的问题。他静坐着,呼吸着,冥想着。

“哈度・纳瓦斯。”怪物曾这么说过。这个单词的含义呼之欲出,但他越是努力地想要抓住答案,就越力不从心,就像用油腻的手指抓一块滑溜溜的肥皂一样。

巴希姆,一个二十年前抢劫了阿杜拉又在十年前将他从一次抢劫中救出的强盗,从他身边走过。他向阿杜拉投来友善一笑,拨弄了一下他的胡茬儿,知道阿杜拉正在冥思,就没有开口打扰他。阿杜拉在这一带很有名,这也是城市那么大,他却非要在这里思考的原因——熟悉感。这让他放松下来,他只有放松下来才具备了敏锐的洞察力,才能够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杜拉向巴希姆招招手,示意他在身边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坐下来。他的思绪仍然不受自己控制,强迫它们安分下来反而让他更头痛。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决定散个心或者无目的地闲谈,也许会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