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二十三章 NAVA。冷地创世纪

即便长久潜行于黑暗世界,即便淡忘高亮背景之下的鲜明色块,NAVA亦留存着两段关于云间的记忆,那是发现未知的欣喜与掩盖痛楚的回忆。

片段一:静夜,年老的猛兽卧在莽草丛逐渐咽气。长风滚草,一个童声唱起一支歌谣,关于死亡背后的疑问,是为有光或为无光。一只小手怯怯地剥开兽的眼睑,瞳仁倏然收缩,收缩。直到生命最后的痉挛,停止了。兽的瞳仁始放大,无限张大。

少女缓缓起身,若有所思。深窥光的深处,竟是无边的黑。光是撕裂黑暗的光芒,棱角锐利;黑是吞没光的巢穴,不知名状。他们鏖战永不止息。

片段二:午后,一枚微小之物穿越云层,半身巨人们在云层中缓慢地赤手搏斗,以及互相吞噬,他们是光慷慨的馈赠从不惧怕融为一体。

伏在父的脊背,双翼宽广。当讲述寓言的低声渐沦为希音,少女透过肩膀边缘探视,父的影子显印在下方遥远的云层上,深深孤单。

自由之于云间,便如飞翔般卓绝威严而与生俱来。因此自由眷顾生以双翼翱翔于天空的禽与使,自多于奔跑于广原的兽与羊。

只有她,这生来便未被赋予翅膀的孩子。心底里的声音时常辩驳,究竟我是被神遗弃的,还是被神选中的。然而,究其所有,穷想又何谈用处,只因她此时此地,已与那些被审判被放逐的罪众一起,身处深渊之下,身处这座地底世界,无光的世界。

冷地的创世纪,开始了。

浅海。孤礁。无风。

蜘蛛蟹在心的水线之下缓缓爬行,数以万计。长发男子把玩砂与火,却不得要义。

宝座之下,一袭红裙的少女忽然开口说道:为何你有的,我没有。

长发男子拔下一枚翎羽,递给少女。少女捧着细细端详,然后松手任凭翎羽飘落在沙砾,抬眼凝视着他宽广的双翼。

即便我赠与你,亦毫无意义。冷地无云,是天定之数,即便拥有翅膀,亦无从感受飞翔的快意。

那么我们回去罢。

不,我们皆为负罪之人。受刑无期而无边。

什么是罪。

违背规律,皆为罪行。

父,你竟如此天真。人言规律,其实是自我决定的产物。没有什么不可改变,没有什么不可得到。

在云间,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我的名已在大地之上被抹去,我甚至无法保护你。而在此,我可为王。相信我,最痛的莫过于眼见你受到伤害。

被禁锢于此地,已是我所受的最大的伤害。父,我们已失去自由了么?

相反。我们恰恰重拾了自由。在云间,万物为失去自由而战栗,而在此,我们已无可失去,众却以我的名为王。

父,在一无所有的土地上称王,你竟是如此绝望么。呵,NAVA躲进宝座,娇小的耳廓紧贴DARKEN的胸口,长发男子伸一只手掌搂紧少女。幸而,你仍拥有我。

我曾拥有双翼,所见即所及;而今,我拥有定义的力量,所思即所有。

可是云间永远比冷地多。

蜘蛛蟹在心的水线之下缓缓爬行,数以万计。暂且而已,暂且而已。大地之上,由无至少,积少成多。

墙。占地盈丈,高耸入天。

活物。巨口,肥厚粗圆的躯体,覆以鳞片,鳞大如桌。无臂无腿,却腹生黏液可上下游走于墙。墙址之下,众声熙攘。

父,此为何物。

我的造物,我称之为,鱼。

它们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没有思想,却贪得无厌,鲸吞所触之物。我以冷地的淤泥定义它们,却不赐以双眼。没有灵魂,无法思考,唯一可记忆的,只有腹部触及的墙体,于是便不敢离开墙体一步。

墙下,众愈聚愈多。低处,一条鱼迅速窜下,巨口衔住一头兽,囫囵吞下,然后又沿着墙面迅速游回高处。

父,你在用堕落之众喂食它们么?

不,它们才是食物。我将食物悬于墙,引众前来吃食,他们便对我感恩。

可我却见鱼在吞吃众。

蒙受我的恩泽须付之代价与努力。

众渐渐围着墙体低处成圆圈。几头孱弱的白羊被推倒在圆心。巨物现出咬住白羊,惨叫声。刹那,圆圈收拢,最强最大的兽跃起,利爪刺入鳞片的缝隙。鱼剧痛,奋力游回高处,却不断有兽扑上撕咬,直到鱼被压倒地,成为众的盛宴。

呵,食物。

冷地八百年。高墙和鱼吸引且汇聚冷地之众。那些以原来面目来到冷地的灵魂,被鱼吞噬之后再次失去躯体。DARKEN按照NAVA的形象加以再造,并称之为:人。人赤裸双足站立在荒原,眼望耸立于地平线之墙,生来便开始遗忘。自跨出的第一步,记忆在脚下剥落。

黑暗中隐现微光,发出低音说:我。气息便回涌躯体,犹如复活般新生。我生于黑暗,抬眼刹那红月郁积刺目;我生于泥土,以泥土为食,却无法果腹;我生以赤手赤足,四周无物可持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