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三章 呓树。幻境落幕(第2/6页)

中年男子爽朗地笑了,“这玩意儿比我的廊桥号简单一千倍,你居然愿意相信它能够改变命运,笑话!”

当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他们身上之时,我挪到一张翻倒的桌子后,悄悄问一名独耳少年,“你可曾见过一名女孩,黑头发黑眼睛,贩梦维生?”

少年摇摇头,“黑头发黑眼睛…不认识。”然后他转过头去,大声将我的问话向众人复述了一遍。

我有些尴尬,就连酒吧中央争执不下的两人都瞥了我一眼。

人群里站起一名陌生壮汉,他摇摇晃晃走过来,将斟得满满的酒杯塞在我的手里,“陌生的朋友!畅饮吧!今天值得庆祝!”

在我伸手去接酒杯的同时,他一手擒住我,一手撸开了我的左臂袖管,顿时赤裸的小臂上显露出一枚十字花烙印。

然后响起一声暴喝,“这里有教徒的奸细!处死他!”

这下坏了。

瞬时我被十数双手按倒在地,侧脸被一双铁头皮鞋死死踩住。“奸细!”“处死他!”“处死他!”黑洞洞的枪口纷纷指着我,记得上次我在这个小酒馆无意间被卷入两派之争之时,也是几乎相同的情形。

他们被一个人喝止了。

“他必是被强迫的。不会有人愚蠢到同伙被歼灭后单身前来挑战。”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放开他。”我抬眼看了看,他正是刚才那名宣扬“逃跑论”的中年男子。

铁头皮鞋从我脸颊挪开了,所有人放开手,后背轻松许多。中年男子向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拍了拍手,拭去尘土。

“谢谢。”我确是被强迫加入教会,至今仍记得烙印的刺痛与屈辱。但目睹了这些血腥械斗后,我已对这两个派别均丧失好感,信仰已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而我素来奉行与世无争。我整了整衣角,正欲快步离开此是非之地。

“别走。”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来喝一杯吧。他们都是些急性子的汉子,但愿未冒犯到阁下。”

我回头环视,果然方才那些朝我大声吼叫、剑拔弩张的科学人均已坐回原位,嬉笑着握起酒杯将液体灌入喉咙,完全无视了我,很好。

“被强迫的信仰必然倒塌。”中年男子推一杯朗姆给我,向我致意。“更何况对偶像的崇拜与迷信愚蠢至至。任何人受到绝对的迷信之后,势必欲望萌发而不可收拾。”

我点点头。我发现他的一侧肤色略深,右脸有道极深的伤疤,然而即便如此,细看之下他的五官仍可称为英俊。

他自称为背包人,他们则尊称他为船长。背包人在一把插入木地板的剑柄桩上刻十字。我看到木桩上密密麻麻刻了很多十字,最顶端的,是一个很大的十字。

“这代表什么?”我问道。

“每一次战斗的牺牲者,我都会在上面做一个记号。”背包人边刻边答。

“为了信仰而牺牲的,必是无畏的勇士。”我试着迎合道。

“是的。可我已开始质疑,这些牺牲的必要性。曾经我也如那般激进,‘为了公正,为了自由与平等’,而后我开始了解,这些无非是力量之间的碰撞而已,若留存给我逃避的空间,我必会选择后者。”

“绝对的公正从来就不存在。”

“当我发现这是一个永远无法成立的命题之时,我决定号召大家放弃战斗,可派内的另一支却不愿意,正如你所见,他们年轻气盛,相信可以通过自身的力量改变这座世界。”

我默默点头,现在我可不愿掺和到任何派别的纠纷之中。

“听你说,你来这里冒险,是为寻找贩梦者”,背包人话题一变,“她失踪了很久,老头说她常常出没于此,我们也正为她而来。”

“你们也喜欢倾听她的梦境么?”

“这倒不然。她设计了一部机器,只有她了解那部机器的全貌……她,对我们十分重要。”

“呵。”我苦笑着,“我曾犯下大错,将她拐进了一家咨询公司,我本以为我可以控制住的……”

“你就是那个绑走她的搜捕者?!”背包人话锋一转,我顿时感觉到他的敌意与严厉,他的低沉嗓音可以顿时由稳重转为威严。

“请听我解释。”我连忙说,“事后我及时弥补,将她从公司中救了出来。现在,她和我在一起。”

“你的话自相矛盾。既然和你在一起,为何深夜里你又跑出来寻她。”

“这点诚然匪夷所思,但却为确凿事实。恐怕公司对她使用了致幻剂,导致她时常神经质般离家出走,时而神神叨叨。”

“这不像我所认识的她,虽然……虽然我与她亦只有一面之缘。”背包人歪着头陷入沉思,鼻梁下的阴影浓重,“你方才所说,你要寻找一名黑头发绿眼睛的女子?”

记忆突然淤塞,正是这座酒吧,我隐约记得一双碧绿眼睛凝视着我,瞳仁清澈得犹如幻想,她在无人的深夜里为我秉烛而舞。仿佛又不像。那个营救贩梦者的夜晚,我在读心机之下找到若寒,她蜷缩在角落,锁骨明晰,消瘦得几无份量,令人怜惜,我记得那个时刻,她与我对视的眼睛,如黑色的伤口。一时间,女孩的印象开始重影,随而模糊。然后影像开始逐渐清晰,在那些黑色夜晚里,那双眼睛时常望着我,冷漠地告诉我,若我爱她,便须爱她的全部,包括我的秘密。她的眼睛,是为深渊般黑色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