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从前有个男人,他生了八个儿子。除此之外,此人不过是历史这本大书上的一个逗号罢了。说起来挺可悲,但有些人的确就是这样。

不过,他的第八个儿子长大成人结了婚,又生了八个儿子。谁都知道,对于老八生的老八,这世上压根儿只有一种适合的职业,于是那孩子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巫师。他变得又贤明又强大——反正至少很强大是可以肯定的。总之,他戴起了尖尖的巫师帽子,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或者本来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可他却逃离魔法的殿堂,跟人恋爱还结了婚。当然,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倒不一定正好如此。这不但有悖于魔法传承的规矩,而且显然完全违背理性——只除了人心所遵循的道理,而那东西又是那么热热乎乎、乱七八糟,而且,呃,不讲道理。

然后他生了七个儿子,每一个在摇篮里就至少跟世上任何一个巫师同样强大。

然后他生下了第八个儿子……

一个巫师的平方。万法之源。

一个大法师。

夏季的闷雷绕着沙色的悬崖隆隆作响。往崖底看,远处有海水在吮吸鹅卵石,那动静活像只剩一颗牙的老头子嘴里含了块硬糖。几只懒洋洋的海鸥任上升气流把自己托起来,百无聊赖地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崖边簌簌作响的稀疏海草中间坐着八个巫师的爸爸,他怀里抱着自己的老八,眼睛凝视着前方的大海。

天上有一大块躁动的乌云正往内陆移动,光线被它挤在身前,带上了糖浆一样黏稠的质感,就像平日里雷暴准备动真格之前那种样子。

他听到身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于是转过身去,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睛望向那个穿黑袍、戴兜帽的高个子。

红袍伊普斯洛?他问。声音像山洞一样空旷,密度活像中子星。

伊普斯洛突然发了疯似的,怪怕人地咧嘴一笑。他把孩子举到死神眼前。

“我儿子,”他说,“我要管他叫科银。”

好名字,不比别的差。死神一面挺礼貌地回应,一面拿两只空荡荡的眼窝俯视那张熟睡中的小圆脸。咱们都听过不少谣言,但死神其实并不残忍,他只是干起自己的老本行来非常、非常地拿手而已。

“你带走了他母亲。”伊普斯洛说。这只是句简简单单的陈述,听不出什么敌意。悬崖背后的山谷里浓烟弥漫,伊普斯洛的家烧成了一片废墟;薄灰随风上升,飘散到嘶嘶作响的沙丘之上。

心脏病。死神说,不是最糟的死法。相信我。

伊普斯洛回身面向大海。“我所有的魔法都救不了她。”他说。

有些地方就算魔法也去不到的。

“现在你又来要这孩子了?”

不,这孩子有他自己的命运。我是来找你的。

“啊。”巫师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睡熟的宝宝放在稀疏的草丛上,又从地上拾起一根挺长的法杖。法杖是黑色的,金属质地,表面布满金银雕琢的网状花纹,好一副险恶又俗气的模样。那金属是八铁,本身就带着魔力。

“这是我造的,你知道。”伊普斯洛道,“他们都说用金属造不出法杖来,说法杖只能是木头的,可他们错了。这里头融入了我的自我,很多很多。我要把它留给他。”

他的双手爱怜地抚过法杖,法杖则唱出微弱的调子。

他又说了一遍,几乎像在自言自语:“这里头融入了我的自我,很多很多。”

是根好法杖。死神说。

伊普斯洛举起它,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第八个儿子。孩子咯咯地笑了。

“她本想要个女儿的。”他说。

死神耸耸肩。伊普斯洛瞅了他一眼,目光里混合着迷惑和愤怒。

“他到底是什么?”

老八生的老八生的老八。死神给出个毫无用处的答案。风鞭打着他的袍子,推动他头顶的乌云。

“这会让他变成什么?”

掌握万法之源的大法师,你明明知道的。

轰隆一个滚雷,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的命运呢?”伊普斯洛的吼声盖过了越刮越紧的大风。

死神又耸了耸肩。这动作他挺在行。

大法师的命运由自己创造。他们并不与这世界发生多少关系。

伊普斯洛倚着法杖,手指敲个不住,仿佛在自己杂乱的思绪中迷失了方向。他的左眉抽搐了一下。

“不,”他轻声说,“不。我来为他创造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