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2/23页)

“抱歉?”男人说。女人的手镯叮咚作响,她仔仔细细地往盘里摆上几片胡椒叶,又撒了些绿色的调味料。小亡的心脏咯噔一下,担心自己确实认出了那东西。几个星期之前他曾经尝过一次,尽管制作方法十分复杂,但只需一口就能真相大白:那是鱼内脏在鲨鱼胆汁里浸泡几年之后的结晶。死神说多吃几次就会爱上它了。小亡决定不去费这工夫。

他尝试着贴墙边往挂珠帘的门口移动,所有的脑袋都随他转动起来。他又试着咧开嘴,挤出一个微笑。

女主人说:“我一生的丈夫啊,这魔鬼为何露出了牙齿?”

男人回答道:“或许是饥饿,我渴望的月亮。再加些鱼!”

而他们的祖辈则抱怨说:“我正吃着呢,讨厌的孩子。这世上的人啊,对高寿的老人简直没有一点敬意!”

掉进小亡耳朵里的话全是克拉奇语,这门语言有无数的花饰和微妙的双元音,而且特别古老、特别精致。举个例子,其他人还没学会拿石头砸烂彼此的脑袋,克拉奇语里已经有了十五个可以表达“刺杀”的词。现在,这些话在他脑子里就像母语一样又清晰又明白。

“我不是魔鬼!我是人!”完美的克拉奇语,把他自己惊得一愣。

“你是个贼?”父亲问,“一个杀人犯?如此这般溜进屋里,难道你是收税的?”他的手滑到桌子底下,掏出一把磨得纸一样薄的屠刀。他的妻子尖叫着扔下盘子,把最小的几个孩子搂到身边。

小亡望着刀刃划破空气,然后放弃了抵抗。

“我从地狱最幽暗的深渊带来问候。”他胡诌了一句。

对方的转变很是惊人。屠刀放下了,全家人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竟有魔鬼到访,于我等真是无上的荣幸。”男人喜形于色,“噢,奥夫勒腰上丑陋的小鬼啊,您想要什么?”

“抱歉!”

“魔鬼会给帮助它的人带来祝福和好运气。”男人说,“噢,无尽深渊里邪恶的呼吸,我们怎样才能助您一臂之力?”

“那个,我并不很饿。”小亡说,“但假如你知道哪能找到一匹快马,好让我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斯托·拉特去——”

那人笑容满面地鞠了一躬,“肠子里恶臭的排泄物啊,我知道一个再好不过的地方,假如您愿意屈尊跟我前往。”

小亡赶忙跟了上去。那位古老的祖先目送他们离开,它的颚骨有规律地咀嚼着,脸上露出挑剔的表情。

“在这地方他们就管那叫魔鬼?”它说,“奥夫勒用潮湿让这片地方腐烂,就连他们的魔鬼也是三流货色。比起咱们老家的魔鬼,它连个脚趾都不如。”

妻子拿来一碗米饭,放在奥夫勒神像中间那双合起的手上(等明早它就会消失的),然后退后一步。

“丈夫的确说过,上个月在咖喱花园,他曾遇上一位不在那里的顾客。”她说,“他很受震动。”

十分钟之后,男人回到家里。他一言不发,神色庄严,把一小堆金币堆到桌上。好一笔横财,足够买下城里的一大片地方。

“他有一口袋的这个。”他说。

一家人盯着钱看了一阵。妻子长叹一声。

“财富带来无尽的烦恼。”她说,“我们如何是好?”

“我们回克拉奇。”丈夫坚定地说,“好让孩子们在一个真正的国家长大,忠于我们古老种族光荣的传统。男人可以挺拔骄傲地矗立,不必再当男招待,给坏心眼的主人服务。而且,海枣芬芳的鲜花啊,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噢,沙漠勤劳的儿子,为何如此焦急?”

“因为,”男人回答道,“我刚刚卖掉了王公的冠军赛马。”

这匹马比不上冰冰轻灵迅捷,但也能撒开四蹄跑得飞快,轻而易举就把几个骑马的守卫抛在身后。不知为什么,这些人似乎急于跟小亡谈上一谈。很快,小亡就远离了莫波克简陋的郊区,沿着大道进入斯托平原肥沃的黑土地。无数个世代以来,伟大而缓慢的安科河定期泛滥,终于形成了这个平原。河流带来了繁荣和安全,还有慢性关节炎。

这一路极度地无聊。随着阳光从白银蒸馏成金黄,小亡飞驰过一片平坦、寒冷的大地,地上全是一格一格的甘蓝菜田。关于甘蓝菜其实有很多可以大书特书的地方。你可以说说它们出众的维生素含量,它们对铁元素的重要补充,它们可贵的粗纤维和值得推荐的营养价值。不过,总体而言它们缺乏某些东西,尽管无论在营养还是道德上,它们都宣称自己远胜过,比方说,水仙花,但它们却从没能激发过诗人的灵感。当然,诗人饥肠辘辘的时候除外。从安科-莫波克到斯托·拉特不过二十英里,但如果以有无意义为指标,这距离仿佛两千英里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