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2/19页)

伴随着塞门的声音,这一小截粉笔吱吱地在一片黑色上溜过。即使不结巴,他的演讲技巧也很成问题:他会把笔记掉到地上,还经常说错,老是嗯嗯啊啊的。在艾斯卡看来,他压根儿没说出个什么名堂。许多短语渗到她的藏身之处。“宇宙的基本质地”就是其中之一,她不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儿,也许他指的是棉布,又或者是法兰绒?而“可能性矩阵的不稳定性”她简直摸不着头脑。

有时候他好像是在说,除非被人思维,否则什么东西都不存在,而世界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因为人们不断地想象它。可接下来他又好像在说什么存在着很多世界,全都差不多,全都好像是在同一个地方,但又被一层阴影分隔开来,这样所有可以发生的事情都能有个地方发生。

(这一点艾斯卡倒还有些体会。自从她打扫过高阶巫师的洗手间,或者说自从法杖在艾斯卡检查小便池的时候干完那活儿起,她就有些怀疑或许真是这么回事。根据小便池的构造,再加上哥哥们在家里火堆前洗澡时给她留下的模糊印象,艾斯卡形成了自己的“比较解剖学基本原理”。高阶巫师的洗手间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有真正的自来水,好玩的瓷砖。最重要的是,还有两面巨大的银镜子面对面地嵌在两堵墙上,这样,照镜子的人就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不断地重复再重复,直到小得看不见为止。这是艾斯卡第一次接触到“无限”这个概念。不过我们扯远了,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她之所以对塞门的这番话有些兴趣,就因为她老有些怀疑,无数镜中艾斯卡里的一个,视线尽头的那个,好像在冲她招手似的。)

塞门的话让她有些困扰。有一半时间,他似乎是在说世界的真实程度就像个肥皂泡,或者像个梦。

粉笔在他身后的黑板上吱吱地前进。有时候塞门必须停下来向巫师们解释某些符号,艾斯卡觉得他们总是因为一些傻乎乎的句子激动不已。之后粉笔又开始写写画画,像颗彗星划过黑暗,在身后留下一串粉尘。

窗外的天空中,光线渐渐褪去,教室越来越暗,粉笔的字迹开始发光。在艾斯卡看来,黑板好像并非黑色,而是根本不存在,它只是在世界上切掉的一个方形的窟窿。

塞门继续讲解。世界是由无数细小的东西组成的,它们的存在只能由它们不在这一事实确定。魔法可以把这些不断旋转的虚无的小家伙串在一起,把它们变成星星、蝴蝶和钻石。一切都是由虚无构成的。

好玩的是,他似乎觉得这种事很让人着迷。

艾斯卡只觉得房间的墙壁变得像烟一样轻薄而缥渺,仿佛墙里头的虚无正在扩张,准备吞噬把自己定义为墙的那个东西。本该是墙壁的地方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平原,寒冷、空旷、闪闪发光,远处还有古老残破的小山。雕像般静止的生物正往下看。它们的数量增加了好多。无论怎么看,它们都很像聚集在灯火周围的飞蛾。

一个重要的区别在于,和那些注视着塞门的东西相比,飞蛾的脸即使凑近了看也像大白兔一样友好。

这时,一个仆人进来点亮了灯。那些生物消失了,变成完全无害的阴影,潜伏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不久之前,有人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应该让大家“快乐地学习”,于是决定把大学的走廊粉刷一次,给它增加点亮色。这一招没有奏效。全宇宙都知道,无论你多么小心地选择颜色,公共场所的色调最终都会变成呕吐绿、难以启齿的棕色、尼古丁黄或者外科器械的粉红。通过某些难以理解的交感共振过程,漆成这些颜色的走廊总带着点儿煮卷心菜的味儿——即使附近从来没煮过卷心菜也难逃一劫。

走廊的某处响起铃声。艾斯卡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抓过法杖,开始勤勤恳恳地扫起地来。教室门被砰砰地推开,走廊里挤满学生,他们从她两旁拥过,好像流水绕过石头。有好几分钟,四下一片混乱。然后门又都关上了,几声迟缓的脚步消失在远处,最后又剩下了艾斯卡一个人。

她不止一次地希望法杖能讲话。其他仆人都挺友好,可跟她们能谈些什么呢,反正跟魔法无关。

她还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自己应该学会认字。阅读好像是巫师魔法的关键,因为巫师的魔法全是词语。他们似乎认为名字和实物是一码事,假如改变了名字就改变了那样东西。至少按照艾斯卡的理解,他们是这么想的……

阅读。那就意味着图书馆。塞门说里头有成千本书,而在那些词语中间肯定有一两个是她认识的。艾斯卡扛起扫帚,毅然决然地朝微忒矮夫人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