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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整个碟形世界都罩上了一层闪着微光的白色皮肤,看上去倒还挺合适。

古德尔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闪光的细线织成大网覆盖在手上,忠实地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认出了这种咒语。他自己也使过,只是规模更小——小得多。

“这是一个变化咒语,”忒里蒙道,“整个世界都在改变。”

大多数人,古德尔冷冷地想,至少知道在这样一句话后头加上个感叹号。

几声微弱的声响,纯粹、高亢、尖利,仿佛老鼠心脏的破碎声。

“那是什么?”

忒里蒙竖起耳朵。

“升 C 大调,我想。”

古德尔一言不发。白色的闪光已经消失,城市醒来的声音开始渗透到两个巫师身边。一切都同过去毫无二致。发生了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让事情保持原状?

他心不在焉地拍拍睡袍口袋,最后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夹在耳朵后头。老巫师把一根湿漉漉的烟头放进嘴里,从指尖招来神秘的火焰,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手卷烟,眼前立刻出现了一朵朵蓝色的小火花。他咳嗽了一两声。

古德尔在努力思考。

他在回忆有没有哪个神仙欠他什么人情。

事实上,神仙对这一切同样大惑不解,不过他们反正也无能为力,再说,神仙们还得与冰巨人作战——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完全是由对方拒绝归还剪草机引起的。

但也不是毫无线索,看看灵思风就成了,这个人的生活曾在他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些很有意思的转变,现在,他又发现自己竟然并非命悬一线,而是头下脚上地悬在一棵松树上。

他轻而易举地下了树——从一根树枝到另一根树枝做自由落体运动,直到脑袋降落到一堆松针上为止。然后他就那么躺着,大口喘着粗气,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做个好人。

灵思风知道,某个地方肯定存在着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解释,可以很好地说明为什么上一分钟他还在从世界边缘下落,就快送了小命,下一分钟却又倒挂在一棵树上。

就像每一次陷入危机时一样,那句咒语从他心底浮了起来。

总的来说,灵思风的导师们是这样评价他的巫师天赋的:假如说鱼是天生的登山运动员,灵思风就是个天生的巫师。即使没发生任何意外,他最终也很可能被踢出幽冥大学——他记不住咒语,而且一抽烟就病恹恹的,但真正带来麻烦的还是溜进关八开书的房间去翻书那档子蠢事。

让这件麻烦变得更麻烦的是,没人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锁突然间都打开了。

那句咒语倒不难伺候。它就那么坐在他的脑子里,跟池塘底下的老癞蛤蟆差不多。可是每当灵思风感到特别疲惫或恐惧时,它总想让他把自己念出来。谁也不知道假如八大魔咒之一让人把自己念出来会怎么样,但大多数人都同意,最好在另一个宇宙观察这类咒语的效果。

灵思风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在从世界边缘落到一大堆松针上之后产生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些古怪,不过灵思风的确觉得,那句咒语想让他活下去。

“我没意见。”他想。

他坐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树。灵思风是城里的巫师,虽然他很清楚不同种类的树之间有着千差万别,好让那些与它们最亲最近的人把它们区分开来,可他自己能拿得准的只有一点:没长叶子的那头应该朝下。四周的树实在太多,排列方式也毫无秩序可言。这地方不知有多少年没人打扫过了。

他回想起一个辨别方向的办法——看看苔藓长在哪一边。可这些树上到处是苔藓,还有瘤子和小枯枝。如果它们是人,肯定已经是坐进安乐椅的老头儿老太太了。

灵思风踹了离自己最近的大树一脚,一粒松果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他“呜”了一声,那棵树则用仿佛生锈的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回应道:“活该。”

长长的沉默。

灵思风问:“是你在说话?”

“是的。”

“这也是你说的?”

“是的。”

“哦。”他想了想,然后试探着问道,“我猜你不会碰巧知道,嗯,那个,出森林的路吧?”

“不。我不怎么去别处转悠。”

“挺无聊的吧,我想。”

“不知道。我历来如此。”

灵思风凑近了些。它看上去和其他树没什么两样。

“你是魔法树吗?”他问。

“没人这么说过,”大树答道,“我想是吧。”

灵思风的想法如下:我不可能在和一棵树说话。如果我跟树说话,我肯定是疯了,而我没疯,所以树不可能会说话。

“再见。”他坚定地说。

“嘿,别走。”接着这棵松树便开始大倒苦水。它看着他在灌木丛里挣扎,感觉阳光洒落在叶片上,水汩汩地流过树根,它的体液在日月的牵引下消长。真无聊,它想。这么说多奇怪啊。可树当然也会觉得无聊,甲虫不就老是这么着吗?但我猜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再说,难道你还真能变成别的什么东西?等等等等。后来灵思风再也没同这棵树说过话,但对方却通过这次简短的交谈,创立了史上首个“树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宗教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森林。其信仰的核心是:一棵好树,只要坚持过一种清洁、正派、挺拔的生活,死后必能重生;假如其行为果真无可指摘,它最终将能转世成为五千卷厕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