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俑

(一)

如林轩内,辗转反侧、心情澎湃的公蛎,很轻松地完成了今年的第二次蜕皮。新的皮肤油亮油亮的,闪着金属般的光泽,腹部细腻纹理的触感更加敏锐,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同上次与玲珑相恋不同,这次公蛎没有那么多的患得患失、犹豫踌躇,当然,上天也根本不曾留给他犹豫踌躇的时间和机会,便突如其来地将阿意带到了他的面前。什么暗香馆、离痕,什么巫教、巫术,甚至连胖头、毕岸,公蛎统统抛在了脑后,如今他的心里,只有阿意一个人。

至于木赤霄,公蛎多次看到它出现在江源房间的牡丹盆里,随随便便插在泥土里,若不是造型别致些,同普通的铲子、棍子没什么分别,料想公蛎自作主张送人,江源也不会说什么。因此第二天一早,公蛎候在门后,一看到小花匠提着花肥打开江源的房间便忙跟了进去。

花儿开得娇艳,公蛎却无心欣赏,绕着各色花盆走了好几圈,也不见那柄木赤霄。

小花匠正忙着,不得不不停地为他让路,忍不住道:“隆公子,您找什么?”

公蛎用手指捻着泥土,故作在行道:“这盆要松松土才行。翻土用的小木剑呢?”

小花匠递过来一个竹木小铲子,道:“用这个吧。”

而那柄木赤霄,却怎么也找不着。

木赤霄没找到,让人格外焦虑。公蛎茶饭不思,心思恍惚,不是坐着发呆,便是烦躁地兜圈子。一直坚持到中午,实在忍不住了,趁着大家伙儿都去吃饭的工夫,一晃变回原形,从天窗的通气孔钻入江源的房间内。

江源待自己不薄,偷偷摸摸去人家房间里拿东西,尽管是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这行径也着实过分。公蛎有些不好意思,凭空对着江源爱坐的位置施了个大礼,嘴里念叨道:“江兄弟,我借你的木赤霄用用。等你回来了,我好好给你赔个不是。”

说出来之后,心里惭愧稍减,细细将木赤霄可能放置的地方找了一遍,甚至将抽屉、衣橱都翻找了,也不见它的影子。

江源作为世家公子,吃的用的果然不同,衣服、鞋子、腰带、帽子头冠,甚至佩戴的饰品,都是整套搭配好的。柜橱里光是上等好茶便有好几种,分类包好,并配有精致茶具,让公蛎羡慕不已。同为非人,自己怎么如此寒酸呢,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翻来覆去寻了三四遍,木赤霄仍不见踪影。公蛎烦躁得能够听到痱子爆出的声音,索性跑去床边,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翻将了过来。木赤霄没找到,却抖搂出一个绿绸布包裹的东西。

公蛎打开一看,是个扁扁的木匣子。铲花泥的木赤霄,自然不会装入匣子放在床上,不过公蛎素来好奇,便将匣子打开,顿时惊喜不已。

原来是自己的泥人像,只有半尺来高,但做得极为精细,眉眼如生,同自己容貌没变时一模一样;身上穿着一件小小的月白色襦袍,系同色腰带,连腰里那块小玉佩都是螭吻珮的缩小版,十分好玩。

公蛎早听说码头有人捏泥像,只要买家站在面前,片刻工夫便原模原样地捏出一个小人儿来,只是一直未得空去见,也不知江源何时去让人捏了一个回来。

公蛎想要拿走又不好意思,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觉得身形不够修长,衣服也不够飘逸,若是自己在场,定然效果更好。这么一瞧,公蛎又觉得帽子有些怪异。

公蛎不喜欢戴过于繁杂的帽子,顶多冬天戴个硬翅襥头,若是夏天,便只用简易头冠束发,又清爽又方便,而这个泥像却带着个有长长后帷的幅巾,像个笨重的武士,大大影响了整个泥像的形象。

公蛎试着拨弄了一下帽子,发现帽子同泥像本身有些缝隙,随手折了一小枝月季,将帽子一拨。

帽子一动,原来它同泥像不是一体的。公蛎小心翼翼两边慢慢撬动,竟然将整个帽子都撬了下来。

去掉了帽子,公蛎却愣住了。这竟然是个双面泥人,后脑勺被幅巾遮住的地方,还有一张脸。而这张脸,一眼看上去,同自己如今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但却青面獠牙,表情凶恶,如同庙里的小鬼儿一般,带着一股邪气,特别是眼睛鼻窝处两块明显的黑斑,十分刺眼。

除了幅巾可单独拆卸,其他如衣服、靴子、小玉佩等,都是一体的,并不能剥离下来。公蛎凑近了嗅,隐约闻到有一丝血腥味,特别是背面那张同自己现在比较像的鬼脸,黑斑似乎是血沁进去造成的,但若说有其他的异样,公蛎却实在瞧不出来。

谁这么无聊,捏个自己的双面人像,还把后面那个捏得如此丑陋邪恶?公蛎摸着脸上的黑斑,心中更加烦躁,将帽子给泥人戴上,放回匣子里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