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夷川早云搞的鬼

父亲死后,栖息于京都的狸猫都说我们四兄弟是“没能遗传伟大父亲血脉的傻瓜儿子”。口无遮拦的狸猫说话有时也挺一针见血的。不过竟说父亲的血脉没人继承,就此烟消雾散,这话听了实在叫人光火。狸猫多少都有股傻劲,说得直接一点,就是这股傻劲证明我们继承了父亲的血脉。我父亲当上狸猫龙头后,傻劲发作得更严重,最后导致他被煮成火锅。

母亲曾告诉我们——“你们的老爸是只了不起的狸猫,他一定是挂着微笑,从容地化为一锅鲜美至极的火锅。你们将来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狸猫。”但她也说,“可千万不要自己送上门去变成狸猫锅哦。”

因为傻得严重,才更显崇高。我们以此自豪。跳舞的是傻子,围观的也是傻子,既然同样是傻子,那就跳舞吧。我们一直努力跳好这支舞。

我们体内流着浓浓的“傻瓜血脉”,但我们从不引以为耻。在这太平盛世下讨生活,我们尝到的一切酸甜苦辣,都是拜这傻瓜的血脉所赐。我们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以及下鸭家的历代子孙,体内都流着傻瓜血脉,以致有时会忍不住迷骗人类、诱骗天狗,有时自己掉进煮沸的热锅。然而,这不该引以为耻,反而该引以为傲才对。

尽管噙着泪水,还是引以为傲。这关系着我们四兄弟的名誉!

冬日渐深,路旁落叶忙碌地东飞西跑。

选出狸猫一族下任首领的日子迫在眉睫,我大哥终日忙着拜访大佬,在来路不明的秘密地下集会(譬如“夷川早云批斗大会”)发表演说,参与复杂古怪的狸猫一族传统仪式等等,忙得根本没空合眼。

叔叔夷川早云是下鸭家不共戴天的仇人。由于他一手掌控了伪电气白兰工厂,在酒香的诱惑下许多狸猫选择支持早云。但就连这些醉狸也都异口同声地说:“一旦早云当上首领,肯定会干尽坏事,四处捞油水。他现在已经吃得一肚子肥油了,不知到时肚子会变得多圆哩。”

这正是大哥的胜算。因为我大哥生性古板,不懂得如何捞油水自肥到令人惊讶的地步。

御所、南禅寺、祇园、北山、狸谷不动院、吉田山,不论哪个地方大哥与早云的支持率都在伯仲之间。而听取多方意见做最后定夺的,是鸭东的长老。他们个个老得不能再老,外形活像黏在坐垫上的棉团。

今年冬天,只要有三只狸猫聚首就一定会讨论的话题有二:

一是首领的选举,二是星期五俱乐部的狸猫火锅。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但对于星期五俱乐部的残暴行径,没人想得出好办法。对京都的狸猫而言,“狸猫火锅”已是定期在岁末上演的天灾。这当然是错误观念,因为星期五俱乐部其实是人祸,但狸猫们却抱持着一种认命心态,浑噩度日。

“人类吃狸猫并没有错。”二哥曾经这么说。

我想他的意思是“合乎天理人情”,问题是我们这些在京都隐藏毛茸茸的屁股度日的狸猫,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天理”这一层面呢。

简而言之,那是因为大家都是傻瓜。

每年岁末,京都的狸猫就会抱持一种乐天的心态认定:我不可能会被吃。一旦有狸被抓去下锅,大家便狸毛颤动,嘤嘤哭泣,但没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虽然每年都会上演同样的戏码,但族人彻底发挥与生俱来的得过且过态度,一直对眼前的人祸视而不见。尽管如此,还是会担惊受怕,所以有不少狸猫一听到星期五俱乐部的名号,立刻就脱下处之泰然的虚假外皮。你不妨试着在街角大喊一声:“星期五俱乐部来了!”必定每只狸猫都会陷入恐慌,倒地装死。

要达到晓悟天命、坦然接受命运的境界,大家还差得远呢。

就连说出这番话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我已经受够这种不抵抗主义了。好歹可以想想办法吧?

我打算前去查探星期五俱乐部的动静。

母亲面带忧色,大哥则说:“你别多管闲事。”而幺弟早已吓得簌簌发抖。

“我去找淀川先生,向他打听打听。”

“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主动深入敌区反而安全。”

我变身成最拿手的萎靡大学生。

百万遍[1]一带到处都是萎靡大学生,没人会注意我。

我走出纠之森,横越高野川。过了百万遍,我依照淀川教授给我的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找路,他的研究室似乎位于农学院。走进北边的校门,黄色的银杏叶落满一地,随冷风飞舞。我冷得直打哆嗦。这一年的课程即将结束,在校园内徘徊的学生减少了许多,感觉相当冷清。

淀川教授的研究室位于农学院校舍三楼的角落。

我敲了门,走进贴墙摆满桌子的宽敞研究室。中央摆着一张褐色餐桌,上面有个电热水瓶,淀川教授和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学生相对而坐,两人张大嘴巴在啃一截树干。真不愧是对吃特别执着的淀川教授,下午三点的点心时间竟然在啃树干!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仔细一看,我发现他啃的原来是尺寸超乎点心规模的巨大年轮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