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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赈又说:“还请大人畅所欲言,切不可辱没官家的厚望。”

卢超又是一拜,他说:“吾皇圣明,自然知道,卢家一向心直口快。”在场的人一齐倒抽了口气。卢马咬住嘴唇,垂下了眼睛。

官家大声笑了起来。

“朕知道!”官家的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楚,“朕也知道,往返路上尽是茹毛饮血的番子,爱卿此行殊为不易。卿这般辛苦,朕定有重赏。”

“陛下让臣为奇台尽心竭力,就是对臣的奖赏——”叔叔稍一停顿,卢马明白,这是为了调动其他人的情绪。卢超继续说:“哪怕臣要说的,会让诸位大人不悦。”

大殿里又是一阵沉寂。这也在意料之中。

官家问:“卿要说什么,想来早就经过深思熟虑了吧?”

“陛下,若不深思熟虑,怕是要辱没了我卢家门风。”

“那就讲吧。”

卢马心想,叔叔声音不如寇赈圆润响亮,语气却不容置疑,现在整个大殿里都在静静地等他开口。他又想,父亲说话时也十分有感染力。想到这里,卢马心里一阵得意。

卢超开口了。他也系着朱砂腰带——官员被差遣为朝使期间,也被临时授予最高级的品秩。他直面官家,毫不含糊地做着陈述,一如众人所愿。

他先是平静地告诉官家,前来接见他的是阿尔泰的都统。“前来接伴的不是阿尔泰可汗,但据臣判断,正是此人促使他们发动叛乱,此人比可汗、他们部落的头领更加重要。此人名叫完颜。”

“可汗没来?他敢这般怠慢我朝、轻侮陛下?”太宰的提问来得又快又尖锐。不过叔叔事先告诉卢马,他料定寇赈会有此一问。

“正如臣刚才所说,据臣判断,对方并非有意怠慢。我们需要注意的正是这个完颜。臣指定了会面地点,他就骑马赶了过来,来得又快,路程又远。他是从萧虏的东京一路赶来的。”

叔叔告诉过卢马,这句话说完,就是今早的第一个关口。

“他们在东京跟萧虏人会盟?”官家亲口问道。

“陛下,阿尔泰部的完颜说,东京根本没有坚持多久,在他们起兵的头几个月就失陷了。如今就连萧虏皇帝都不知去向。此刻萧虏皇帝正躲在山野之中。”

“这不可能!”又有人说话了,是太监邬童。他突然插嘴,不知是真的难以置信,还是假装如此。“大人被人骗了吧,不然就是大人听错了!”

“堂堂天朝的国使,能被一个番子骗了?邬大人真这么想?”卢超语调冰冷地问道。毫无疑问,他本该以官职称呼邬童,可他没有。“何况,如果真是这样,阿尔泰这样做是想说明些什么呢?”

“如果真是这样,国使大人这样做又能说明什么呢?”邬童的回答同样冰冷。

卢马暗想,这才没多久,大殿里就已经冷冰冰的了。

正当所有人都两股战战之时,大殿对面有人站了出来。卢马想,这可需要不小的勇气呀。他看见,这人正是提点汉金刑狱公事王黻银。这人个子不高,体形丰满,胡子修得整齐,一身官袍十分得体。他拱一拱手,请求发言。卢马的叔叔这时有权让他说话,他向王黻银点点头,说了句:“大人请。”

提刑大人说:“臣等可以向陛下确认,国使大人所说,句句属实。”

“这个‘等’,还有谁?”在卢马听来,太宰的问话里不带一丝感情。

“是臣过去的亲兵首领,如今是一名禁军统制。此人名叫任待燕,陛下当还记得,此人勇武不凡。若是陛下圣允,可以叫他上前说话。”

“勇武不凡?”官家问道。

“陛下,今年春天,他在“艮岳”救过一个人。是陛下垂爱的一位词人,是齐夫人?陛下正是为此将他擢升为禁军统制的。”

官家眉头微微一皱,继而笑了。卢马暗忖,官家笑起来真是和善,就像太阳一般,叫人心里一暖。

“朕还记得。任卿,有话就讲吧。”官家说完,脸上的笑意也退了。是因为想起“艮岳”里的行刺事件,还是被这里的冲突扰得心烦?卢马也说不清。他真不想待在这里呀。

之前看着卢马的那个年轻人迈步上前,看不出有丝毫局促。他穿着貉袖战靴,而非朝服。卢马对官服上的官阶标志了解不多,所以看不出他的品级,不过这人还很年轻,论品级似乎不该高到有资格参与朝会的程度。

那也比我有资格。卢马心想。他一边观察,一边等待,眼前又闪过家里农田东边的小溪的样子。此刻正是夏日清晨,阳光穿透树林的枝叶,小溪就该是这般光景。真想回家呀。

如果跟一个人共同生活、一起旅行、并肩作战多年,你就能辨认得出这人内心的情绪起伏,哪怕这迹象毫不起眼,哪怕其他人都无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