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奔掠如火 第十三章 唯心不易(第3/9页)

我猛地喝了一口。金千石藏起的这两坛酒非常好,但酒味并不很烈,连没什么酒量的人喝一碗也不要紧,我喝下去更是有如饮水。

我一开始喝酒,所有人都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吞着。好像,要借这个动作忘掉一切,把恐惧也忘掉。

喝完了酒,却没有菜。今天的干粮分发又少了,中级军官都被扣掉了多发的部分,整个右军大概只有万夫长以上的高级将领还能多一些,其他所有人都只有一天四张饼,昨天还商量好的省下十张大饼的如意算盘,算是一句空话了。不过,武侯倒是命张龙友送来了两百枚火雷弹装备龙鳞军。我记得张龙友说过,城中还能造一千五百枚小号火雷弹,武侯居然发给我们两百枚,那也说明武侯没有丧失对我的信任。

金千石和吴万龄两人带着士兵开始操练。龙鳞军毕竟比一般的士兵不同,同是右军,柴胜相带的兵在听到一天只发四张饼时已开始骂骂咧咧,哪里还会去操练?

我看了一阵,转身走上城头,拣了块干净的雉堞坐了下来。从上面看下去,也可以看到龙鳞军的操练。我拆开左臂的纱布,叶台说过,我的手臂要七天后大概能好。如果算来,今天正好是第七天。

一拉开纱布,我有点骇然。伤口很大,那个蛇人的一枪刺通了我的手臂,现在结好了,手臂两头留下两个伤疤,上面的大些,下面的小些。

我从水壶里倒出点水,洗掉伤口的血污。伤口已经结了黑褐色的痂,碰上去硬邦邦的,几乎和蛇人的鳞片一样。我不由失笑,我现在统领龙鳞军,要是这两片痂不落掉,我大概也有资格自吹是“天赋异禀,生有龙鳞”吧。

正在专心致志地清洗伤口,忽然,我听得身后有个人道:“楚将军。”

这是个陌生的口音,多少也有点怪异,不知怎么,我脑子里一下想到是蛇人的声音。

难道有蛇人来偷袭?

我跳了起来,一把抽出百辟刀,左臂还露在外面也管不上了。这一转身,我已是一身的冷汗,伤口又有点隐隐的痛。但一转过身,才发现根本不是蛇人,是个不认识的士兵,穿着一件普通的军服。

我不禁失笑,将百辟刀推回鞘中,道:“好。”他大概是右军哪一支的士兵吧,可能我在右军中也开始有点名了。当初头一个攻入城中时听陆经渔说过,满城都在传颂我的名字,虽然听了高兴,但也知道那只是一句客气话。但经过这十来天的攻防战,加上我夺回沈西平的头颅,可能我的名字也真的已经被很多人知晓了。

那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道:“楚将军,我叫郑昭,是原共和军行军参谋。”

他这几个字说得平心静气,我却吃了一惊。但马上也想起,他准是现在苍月公带来的那五六千人中的一个。只是他穿了帝国军的军服来找我做什么?难道,苍月公还在到处拉拢人手么?

郑昭像是知道我的心思,道:“我现在是陆经渔将军麾下的客将,不归大公管。”

我又吃了一惊。郑昭的察言观色实在厉害,好像我想什么他都知道的。我道:“郑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么?”

也许是陆经渔让他来的吧。难道,武侯虽然同意了陆经渔与共和军联军的建议,实际上陆经渔却是想要拉拢各军主要将领么?我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得郑昭道:“你想错了,我只是以私人身份来的。”

我顺口道:“不是陆将军么?”

这话一出口,我便又是一惊。刚才我想的他好像又猜到了,而且猜得那么准。这郑昭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看着城下。我本来是对着西边的,望过去,约莫一里外,尘烟滚滚,那里是蛇人在调度吧。可是城里空有千军万马,却只能死守,在外面连吃败仗,已没人敢再出城与蛇人野战了。郑昭像是喃喃地道:“我父母原先在高鹫城中,只是一对普通的老人。你们围城三月,城中粮草已尽,我因为在军中,还能偶尔送些粮食回家,边上的邻居却一家家地饿死,连尸首也被吃掉。直到有一天,我好容易弄到一些半霉了的年糕,送回家时,却见一队饥民冲进了我父母家里……”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但肯定,他父母后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最后城破之时,城中到处是饿殍,祈烈告诉我们,在我们屠城时,还见到过有些躲在地窖里靠吃死人支撑下来的共和军。

他叹了口气,道:“从那时,我就厌恶战争。什么解民倒悬,什么一切权力归民,还不是帝王成事,百姓遭殃。我痛恨杀人,杀别人和被人杀,我一样痛恨。”

我不禁无语。他这些话,其实我也深有同感。可是,作为一个士兵,在战场上除了杀人和被杀,哪里还有其他的路好走?有时我也觉得,像我们这样厮杀征战,难道,就是为了维护一个没什么德政、也没什么令名的帝君么?只是,这些话我当然不敢公然出口,否则一定会被当成叛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