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第2/3页)

  杜蘅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一颗心陡然不安分地都要跳出来了。他以为将离看见自己了,可将离站在门口左右张望几眼,而后塌着肩,就像只孤独的雀儿。

  “你看不见我?你不是什么都能看见的吗?”杜蘅说。

  将离转身坐到案前,怔怔地看着外头的夜色。

  杜蘅走到她面前道:“将离,就这么就好,以后的永生永世,你都不要再遇见我了,你够了,我也够了。”

  将离张着绿得没有半丝生气的大眼,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次日雨娘子送人牲进宫,木笼里的男童比刚买来时还要胖一些,看来这段时日被照顾得极好。白寒露带着游儿在朝麟轩门口撞见她,她丝毫没什么意外,木然地看他们一眼便擦肩而过,那一眼,让游儿极其难受,把狐狸脸埋进公子的发里,半晌问:“公子,这些小孩子一定要死吗?”

  白寒露好笑地看他,“你从前吃人时为何没犹豫过?”

  狐狸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为了填饱肚子啊。”

  “被你吃掉的人和这些被祭祀的人一样,都是要死掉,没有什么区别的。”

  小狐狸觉得委屈,把嘴巴撅得老高。

  入夜后,将离沐浴更衣,去了朝麟轩,一进院门就看见白寒露在院中间站着仰头看天。将离也仰起头,一片漆黑可怖的天空,好似仔细想起来以前都城的星空矮得很,她好似很久没有抬头看过星空了,有些奇怪,“咦,星星呢?”

  “被戾气和魔气完全遮盖的雁丘土地,没有麒麟神的眷顾,怕是连皇脉都快枯竭了。”

  “所以才要杜蘅回来啊。”将离说,“这片土地需要他。”

  白寒露看了一眼那坐在树杈半透明的杜蘅,半眯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将离的头发,阳气正从她的头顶源源不断地溢出,将离盯着白寒露的脸,突然笑了,“你真好。”小狐狸差点儿从公子的肩上栽下来,“啊?他哪里好?”

  将离认真道:“白寒露不骗我。”

  “啊?这就叫好吗?”

  将离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也不用刀子扎我。”

  听到这句话,坐在树上那人目光里露出了些类似迷茫的东西,将离之所以做什么都慢吞吞,是因为她的右手没什么用,用左手做事自然慢些,她又不愿意假以旁人之手。那手是杜蘅废掉的,杜蘅自己叫她放手时,她眼中的委屈和悲伤,他不是不记得。

  杜蘅从树上跳下来,近乎恼怒地说:“我不是说了,会让你投个好胎吗?凡人不都是这样?这一世过得不好,可是还有下一世,你这辈子过得凄苦,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可将离听不见,欢天喜地地跑去看人牲去了。杜蘅怄得难受,他明明就在这里,她却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那恶心的躯壳。现在的将离大约和疯子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她站在木笼前,那些男童们看到那血池与半人吓得直哭,她没事人一样伸手拍他们的头去安慰。

  杜蘅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心脏处好似被利刃劈开。

  为什么要笑呢?

  悲伤也好,愤怒也好,怨恨也好,什么样的表情都对,唯独不该因为他的事情笑。

  他活了几千年,在麒麟谷,守着他的梨园,接触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也从不觉得寂寞。可这几千年他的心都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止水,也许伤过别人,却从没被别人伤过,所以不懂得什么叫疼。他从来也不明白,为何有神仙不用轮回,却非要受那些世情之苦。西海小六曾讽刺过他,你这样活一年和活一万年有什么分别?

  他生来就是神族,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才算活着。

  此时是亥时,宫中已宵禁。

  祭祀是在子夜,魔气最重时,拂姬魔神无法走出无垠地狱,以童男血肉为媒,也只能将她的一魂引到凡间。

  白寒露站在院内,廊前几支翠竹正渐渐干枯,池里的水也滚成一团浑浊的乌黑。耳之所及皆是祭祀男童的怨灵无法遁入轮回,饱受折磨的哭喊声。游儿极其衰弱,缩成一个毛团已经昏睡。

  他一回头,杜蘅正坐在榻前,垂着首一声不吭。

  “我明日就离开了。”白寒露瞥了他一眼,“你回到麒麟谷修炼个百年,便能修出一副新的肉身,以后不要再来凡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