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渐佳(第3/7页)

“为什么不?”恬娜质问。

蘑丝吓了一跳,直率回答:“什么人会娶女巫为妻?”她下颔动了动,像绵羊反刍。“什么样的女巫会嫁人?”

她们割着灯心草。

“男人又怎么了?”恬娜小心问道。

蘑丝同样小心地压低声音回答:“亲爱的,我不知道,我想了很久。我常想这件事。我只能说,男人包在他的皮囊里,就像颗坚果包在壳里。”她举起细长、弯曲、湿润的手指,仿佛握住一颗核桃。“果壳又坚又硬,果肉饱满。伟大的男人果肉,男人自己。只有这样。全部只有这样,里面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恬娜仔细思考一会儿,终于问道:“但如果他是巫师……”

“那里面就全是他的力量。男人的力量就是他自己,知道吗?就是这样包在里面。如此而已。他的力量一消失,他就不在了,空了。”她压碎隐形的核桃,抛去空壳。“什么都没有。”

“那女人呢?”

“喔,亲爱的,女人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谁知道女人的来踪去迹?夫人,你听我说,我有根,我有比这个岛更深沉的根,比海更深,比陆地的升起更久远。我起源于黑暗。”蘑丝红通通的眼睛闪烁奇异光亮,声音如乐器吟唱。“我起源于黑暗!我比月亮更古老!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晓,没有人能形容我是什么、女人是什么。有力量的女人。女人的力量,比树根更深,比岛根更深;比创世更古老,比月亮更古老。谁敢质问黑暗?谁会质问黑暗的真名?”

老妇摇晃,咒诵,迷失在自己的诵唱中,但恬娜挺身坐直,用拇指指甲将一根灯心草从中划开。

“我会。”她说道。

她又划开一根灯心草。

“我在黑暗中住得够久了。”她说道。

每隔一阵子,她会探头进去看看依然熟睡的雀鹰,现在又看了一次。她坐回蘑丝身边时,不想重提方才的话题,因为老妇看起来不快而阴郁,故她说:“今早我醒来时,感觉仿佛一阵新风吹过、一阵改变。也许只是气候变化吧。你感觉到了吗?”

但蘑丝不置可否。“在高陵这里吹着许多风,有些好,有些不好;有些带来乌云,有些带来好天气;有些带来消息给懂得聆听的人,但不愿倾听的人则听不到。我只是个没学过法术、没读过书的老太婆,我知道什么?我所有的知识都在土里,在黑暗的土里,被那些骄傲的人踩在脚下,被那些骄傲的大爷和巫师踩在脚下。那些知识丰富的人为什么要低头看看?一个老女巫能知道什么?”

她会是个可畏的敌人,恬娜想着,也是难相处的朋友。

“阿姨,”她拾起一根灯心草。“我在女人中长大,只有女人。在很远的东方,卡耳格的土地上,一处叫峨团的地方。我自小就被带离家,当成女祭司在沙漠中养大。我不知道那儿的名字,在我们的语言中,只叫它‘所在地’。那是我唯一知道的地方。有几名士兵守着围墙,但他们不能走入墙内,我们也不能走出墙外。我们是一个群体,都是女人跟女孩,有宦人管护我们,不让男人入内。”

“你说那些是什么人?”

“太监?”恬娜下意识用了卡耳格语。“被阉割的男人。”

女巫呆望,然后说声:“去!”并做出避邪手势,吸吸嘴唇。讶异破除了她的不满。

“其中一人对我来说,是最近似母亲的人……但你现在知道了,阿姨,到我长大前,从未见过男人,只有女孩跟女人。但我不知道女人是什么,因为我知道的都是女人。就像活在男人中的男人,像水手、士兵,还有柔克的法师——他们知道男人是什么吗?如果他们从未跟女人说过话,怎么可能知道男人是什么?”

“是不是把他们像公羊跟山羊一样,”蘑丝问道:“用阉割刀切下去?”

惊恶、血腥,还有一点报复的快感,凌驾了怒气与理智,蘑丝只想讨论太监的话题。

恬娜没什么可以告诉她,她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件事。她还是小女孩,住在峨团时,四周就已经有阉人,其中一个温柔地疼爱她,而她亦然,但她杀了他以逃离他身边。然后她来到了没有阉人的群屿区,也忘了他们,任其与马南的身体一起沉埋于黑暗。

“我想,”她说道,试图满足蘑丝对细节的渴望,“他们会抓来年轻男孩,然后……”但她停下来。她的手停住。

“像瑟鲁一样。”在漫长停顿后,她说道:“孩子是做什么用的?他们能有什么用处?被利用、被强暴、被阉割……蘑丝,你听我说,我住在黑暗之处时,他们正是如此对待孩子。来到这里后,我以为我进入了光明。我学会真语,也有了自己的男人、生了孩子,我活得很好。在光天化日下。但在光天化日下,他们依然如此对待一个孩子。就在河边的草原上——欧吉安就是在那条河的源头赋予我女儿真名,也是在太阳下。蘑丝,我想找到我可以生活的地方。你懂得我的意思吗?了解我想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