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旱域(第4/6页)

“我是我自己。我的身体永不毁坏或死去——”

“活着的身体会痛苦,喀布;活着的身体会变老,会死亡。死亡是我们为自己的生命、为全体生命支付的代价。”

“我不用支付那种代价!我可以死去,但死去之时又复活了!我不可能被杀死,我是永生不死的。只有我一个人永远是我自己,永远是!”

“这么说,你是什么?”

“永生者。”

“讲出你的名字。”

“永世王。”

“讲出我的名字。我一分钟前告诉过你了,讲出我的名字!”

“你不是真的。你没有名字,只有我存在。”

“你存在,却没有名字,没有形式。你无法看到白日天光;你无法看见黑暗。为了挽救你自己,你出卖绿色土地、太阳与星星。但你没有自我。你出卖的那一切,才是你自己。你徒然付出了一切,却只获得空无。你现在拼命把世界拉向你,包括已失去的光明和生命,以便填补你的空无,但那是填不满的。就算找来全地海的歌谣,找来全天空的星星,也填补不了你的空虚。”

在群峰下这块冰冷的谷地,格得的声音振荡如铁,吓得那位盲者瑟缩倒退,他抬脸时,些微星光照在他脸上,样子仿佛在哭泣,但他没有眼睛可以落泪。他的嘴巴张开又阖上,一团黑里没有跑出任何话语,仅有痛苦呻吟。他最后总算说出一个词,但扭曲的嘴唇几乎说不成。那词是:“生命”。

“喀布,假如可能,我愿给你生命,可惜我没办法,你毕竟是死的。不过,我可以给你死亡。”

“不要!”盲者大叫出声,之后又连声说:“不要,不要。”并伏地抽泣,只不过他的脸颊与石砾河床一样干枯,只有夜色,没有水流。“你没办法。不可能有人解放我。我开启两界之间的门,结果关不上。没有人能把它关上。它永远不会阖上了。但它有拉力,会拉我过去,我非回去不可。我必须穿过它,再回这里,涉身尘土、冰冷、与静默。它一直吸我、一直吸我,我既不能丢下它不管,也关不上它。这样到最后,它会把世界的光明吸尽。举世河流都会变成像这条旱溪。无论什么地方都不会有哪种力量可能关上我已经开启的那扇门!”

很奇怪,他的话语及声音,在在融合了认命与报复,畏怖与自傲。

格得只说:“那扇门在哪里?”

“那个方向,不远。你可以去,但你做不了什么。你关不上它的,就算你集中全部力量于一次行动,也还是不够。没有什么是足够的。”

“说不定足够。”格得回答:“尽管你选择认命,但要记住,我们还没尝试。带我们去吧。”

盲者抬起面孔,惊惧与仇恨的挣扎明显可见。最后,仇恨战胜。“我不带路。”他说。

听了这话,亚刃跨前一步,说:“你要带路。”

盲眼者僵持不动,这个死域的冰冷寂静与黑暗包围着他们、包围着他们的话语。

“你是什么人?”

“我名叫黎白南。”

格得说了:“你这个自称为王的人,可晓得这位是什么人?”

喀布起先依旧僵持不动,不一会儿,便有点喘息地说:“可是,他已经死了呀——你们都死了,回不去了。没有路可以出去,你们被卡在这里了!”说着,原本的微光渐逝,他们听见他在黑暗中转身离开,快速步入黑暗。“大师,快给我光亮!”亚刃高喊,格得于是高举巫杖到头顶上方,让白光划破既有黑暗,照亮岩石与黑影。在众多黑影中,可以看见盲者高大驼背的形影夹在其间,迅速闪避,向上游走去。他虽然看不见,奇特的步伐却毫不躇踌。亚刃手中执剑,紧随其后。格得则紧随亚刃之后。

不久,亚刃便超前他同伴很远,四周光线非常微弱,因为光线大都被砾石与河床弯道隐去了。不过,喀布前进的声音、以及知道喀布就在前方,已足够指引。路径渐陡时,亚刃也渐靠近。他们正攀爬一个两侧岩石挟挤的峡谷。这条愈近河源、河床愈窄的旱溪,在峭岸间蜿蜒。石砾在他们脚下帕嚏响,也在他们两手之下啪嗒响——因为他们非攀爬不可。亚刃觉察出河岸最后一个窄口到了,便向前扑倒喀布,捉住他手臂,迫使他停步。现场有点像石砾凹盆,宽仅五、六呎,要是有河水流聚至此,很可能变成一个池塘。凹盆上方是岩石与熔岩构成的巅危悬崖。悬崖之中有个黑洞——是“旱溪”的源头。

喀布倒没尝试摆脱。格得靠近时,虽然他正转身面向亚刃,但他那张没有眼睛的面孔被光亮照得清楚。“这里就是那地方,”他终于这么说,一种像微笑的表情,在他唇际成形。“这里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看见了吗?到那里面就可以获得重生,只要跟随我就行。你会永生不死,届时我们将一起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