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梨树(第2/4页)

“后来,我们岛上每逢新年举行的‘羔羊节’来临,各地牧羊人的妻子把饲养的初生羔羊带来都城,家父指示巫师鲁特去为那些羔羊施增产术。但事后,鲁特很泄气地回到殿内,放下巫杖,说:‘大王,我讲不出法咒。’家父问他详情,他只能答复:‘我记不起咒语及形意。’家父于是去市场亲自施咒,节庆才得以完备。但那天傍晚他回到宫中,神情颓乏,向我表示:‘虽然我念了咒语,但我不知道那些咒语有没有意义。’今年春天,羊群状况果然凄惨:母羊生产时死亡,很多羔羊是死胎,而有的——是畸形。”男孩原本自在热切的语调陡然滑落,讲到“畸形”一词时,他眨眨眼、咽咽口水。“我亲眼看到其中一些。”他说完,沉默半晌。

“家父相信,这个迹象,还有纳维墩岛的情况,显示我们这区域有某种邪恶在作怪。他渴望听取智者建言。”

“令尊派你来,就证明他的渴望相当迫切。”大法师说:“你是令尊的独生子,何况,英拉德岛到柔克岛的航程并不短。你还有事要说吗?”

“只是一些山区老妇的传言。”

“那些老妇说了什么?”

“她们说,所有的算命女巫都在烟雾和池水中看到厄运,而她们配出来的春药都出差错。不过,她们不是那种会地道巫术的人。”

“算命和春药虽然不太值得重视,但老妇人的话倒值得一听。好,你捎来的这些信息,柔克师傅确实会集合共商。不过,亚刃,我不晓得他们能给令尊什么建言,因为英拉德岛不是头一个传来类似消息的岛屿。”

亚刃这趟旅程,由北而南,途经黑弗诺大岛、穿越内极海,才抵达柔克岛。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远行,出生到现在,只有这几星期,他才终于见识到别于家乡的土地,才头一回觉察到“距离”与“差异”,也才明了:在英拉德岛宜人的丘陵之外,还有浩瀚世界与众多居民。他尚未习惯把世界想得宏大,所以听了大法师的话好一会儿,才领会了意思。

“还有哪些地方传来类似消息?”他有点惊愕受挫,因为他原本抱持的希望是,马上为英拉德家乡带回立竿见影的对策。

“头一个是南陲。后来连群岛王国南边的瓦梭岛也出现类似情况。人们传说,瓦梭岛已经完全不能施行法术了。但事实如何,很难确定,因为那岛屿一向不服管束,而且海盗横行,为时已久。一般人常说,听南方商人讲话,无异于听骗子讲话。但无论如何,各地传说都相同,就是:巫术的泉源干涸了。”

“但柔克岛这里——”

“我们柔克岛完全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状况。这里有防卫,不至于受暴风雨、任何变动和各种灾厄侵袭。恐怕是保卫得过于周密了。王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一等有了确凿的结论可以带回去禀告家父,让他明了这个邪恶的性质及对应之策,我立刻动身返回英拉德。”

大法师再度打量男孩,但这一回,尽管有过去的诸多训练,亚刃仍移开了目光。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大法师那对黑眼睛的凝视中,毫无不善的成分,既公平宁静、又慈悲怜恤。

全英拉德的岛民都翘首仰望他父亲,而他是他父亲的儿子,所以,假如有人注视他,也是把他看成堂堂英拉德岛的亚刃王子、掌权亲王之子。从来没有人像这样注视他:单单纯纯当他是“亚刃”而已。他不喜欢认为自己畏惧大法师的凝视,但他就是无法迎视。那凝视好像把他周围的世界扩大了,于是乎,不但英拉德岛沉落至微不足道,连他也不能免。因此,在大法师眼中,他变成仅是一个渺小形体,处于四面环海、黑影遮天的群岛大背景中,真的非常渺小。

他坐着,一边拉扯大理石裂缝的新鲜青苔。不久,他听见自己这两年刚转为低沉的声音,微弱沙哑地说:“我会遵从您的吩咐。”

“你该遵从令尊,不是我。”大法师说。

他两眼仍定在亚刃身上。这时,男孩举目回望了。因为,完成了归顺之举,也就忘却自身渺小,而能目视大法师:这位是全地海最显赫的巫师,曾为方铎墨井安妥井盖,自峨团陵墓取回厄瑞亚拜之环,建造内普岛地基深厚的防坡堤;亦是熟谙东自埃斯托威岛,西至偕勒多岛各水域的水手;更是当今硕果仅存的龙主。他,正跪在喷泉旁边,个子矮、年纪大、语音沉静、两眼深邃如夜空。

亚刃匆促跃起,双膝下跪,叩行大礼,有点口吃地说:“大师,容我服效于您。”

他的自信消失了,脸颊泛红,声音打颤。

他腰际配挂一把宝剑,安插在一副有红金镶饰的崭新皮鞘内,宝剑本身朴实无华,剑柄是古旧而泛银色的青铜十字柄。他迅速拔剑,献给大法师,如同家臣向亲王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