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第2/15页)

他明白旃鹭话中的用意,活的望帝比死的有用得多,无数有价值的情报将成为照浪城对付他人的法宝,甚至不需征伐,用谣言就能毁去一个个青年才俊,凭离间就能分崩以一个个名门世家。他也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只要留他的一条命,无论如何摧残他的身体和精神都不过分。既然对方不知道暗杀照浪的是玉狸社的人,他还是有机会保住其他人的命,做他最后力所能及的事。

就在他看到旃鹭的这一念之间,他决心活下去,不是笼中的困兽,而是怀了强烈报仇之心的怒龙,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在照浪城的杀手放慢攻击时,望帝蓦地掏出一把圆润的珍珠。这种东海大珠通常是进献给皇族的贡品,颗颗晶莹夺目。众杀手正诧异间,珍珠飞向半空,“嘭”地炸出一声声巨响。浓烟白光骤现眼前,靠近望帝的几人胸口凉凉地划过一刀,珍珠的粉末如白纸撒在身上,像是悼念稍现即逝的生命。

“是循雪珠!”尖叫声戛然而止,沉重的身躯倒下。循雪珠是个风雅的名,原本的名却是循血,小小的一粒嵌在宝物上,即能在最疏忽防守的时候,夺人性命。

雪花飘落,掩在望帝身旁新添的尸体上。他已完全成了血人,腥烈的气味,肃寂的眼神,面前的敌人嗅到了其中危险。他们不觉退后了一步,旃鹭冷冷地瞥了一眼,道:“抓不住他,你们也不必回城,就死在这里罢。”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翘起了腿,悠然地欣赏困兽之斗。

众杀手惊惧对望,冷汗滴成了冰,奋然朝望帝使出最强一击,决一死战。他们没有退路,望帝也没有,看见密集如雨的攻势迎面袭来时,他索性闭上眼,凭本能挥动手中的刀。杀,杀,杀。他的刀浑然与身体融为一体,刀光即是手臂的延长,意念的延长,在杀手的武器未触及他之前,悍然连击,倏忽起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

旃鹭直了眼,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可惜。”

密不透风的防守仍有缺口,望帝伤痕越来越多,血淋淋地让人疑心他已被大卸八块,浑不成形。久战乏力,他仿佛全然依据惯性在使刀,旃鹭不动声色地看着,手指在扶手上敲着节奏,咚、咚、咚、咚,直至按在扶手上。此刻的望帝一口气接不上,慢了一分,杀手的刀终于齐齐架住他的脖子。

一片雪花飘落,禁不住他的火烫,在刀锋上化作一摊水,像极了泪。旃鹭缓缓挪至他面前,眉宇间颇有怜才的神色,注视良久,方道:“你很厉害,只有去了你一对胳膊,我才安心。”示意两旁动手。

望帝忽然道:“一个秘密。”

旃鹭阻止杀手,挑眉道:“你说什么?”

望帝淡淡地道:“换我这对手臂。”

“放肆!”旃鹭哈哈大笑,“你的命都是我的,怕你不说?”

“死很容易。如果你有心辱虐,我立即便死,并没什么。”

旃鹭寒着一张面,众杀手战战兢兢,心知大管事变色时,就是他人倒霉之时。望帝毫不紧张地盯了他看,看到旃鹭的脸色渐渐和缓,恢复冰冷的腔调说道:“成交。”

有人即刻点了望帝的穴道,杀手退开,旃鹭将耳朵凑近。望帝道:“此事非同小可,叫你的人再远点。”旃鹭塞了一粒丹药在他口里,挥挥手,众人退开数丈,手中的兵器依然握得很紧。旃鹭回望玉狸社之主,道:“如果你想玩花样,纵然城主不想杀你,我也一样毁得了你。”

他再度靠近望帝,正待听到些什么,耳朵倏地一阵刺痛,热辣辣地被吐进一粒丸药,脑中轰然乱响。想伸手去抓望帝,对方影也不见,只余属下们大声的呼喝,隆隆地在耳朵里闹腾。他急急地掏出那丸药,想起望帝做惯了奸细,最不怕严刑逼供,这些毒药麻药根本不起作用。旃鹭怒极反笑,镇定地吞下解药,指挥众杀手进行全面的追捕。

逃吧。在照浪城遍地撒网的情形下,想逃出生天不过是白日做梦。就让望帝多吃点逃亡的苦,最终狼狈地落回到他的手上。旃鹭铁青了脸,假想来日折磨望帝的场面,双脚不知觉踏碎了青砖。那裂纹就如他恼怒暴戾的心,一丝丝伸向了地底。

望帝没有走太远,这是他的老巢,深知哪里是安全的栖身之处。玉狸社的地底本有一间密室,但此刻目标太大,不容他走进内室打开秘道。他亲手建造的庭院,有若干巧妙的埋伏点,随便一处,都须偌大的精力才能被找到。望帝难过地想,可是在敌人来袭时,他们没人愿意逃跑,无不选择了战斗。这真不是擅长保护自己的间者所应做的事。

他躺在屋顶的空档里伤感地想,一群疾恶如仇的人聚在一起,偏偏要深入一个个险地,做谈笑风生的间者,那些兄弟们是否很难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