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血炎龙 2(第3/10页)



  是啊……多大的一场黄沙风啊。白天昏黄,夜里漆黑,沙砾像倒飞的急雨直往鼻孔里钻,很快不能呼吸,他张嘴喘气,嘴里立刻糊满了沙。大漠深处沙流沸腾,干枯的转蓬草与棘柳丛被连根拔起抛出,蹦跳着经过身边,脚下的流沙窝子却又仿佛一张巨大的嘴,贪婪地把人往里吸。遍地沙丘如海浪般翻滚,顺风浩荡前行,碾过头顶,让他在窒息中失去知觉。

  风暴平息之后,把他刨出来的是一只瘦鬣狗。他醒来时正面对着一张犬齿参差的大嘴,忙于舔净他的头脸,准备下嘴享用,腥臭馋涎顺着眼角淌进了头发里。他猛然张嘴咬住鬣狗的喉咙,任那畜生在他脸上拼命扒拉。鬣狗饿了多久,他也饿了多久,哥俩一样饥肠辘辘,虚弱无力,热血带着野兽毛发间的沙子灌进肠胃,苏鸣渐渐有了点劲,牙关合得更紧。过了一会儿,鬣狗不动弹了,血腥却又招来了它的三只同类,若不是老霍修及时出现,打死一只轰走两只,他就死定了。

  老霍修把他当个哑巴领回了家,让他放羊。苏鸣讨厌那些愚蠢的脏毛团,但初春的夜冷得刺骨,连羊粪都被雪水泡潮了,生不起火,他只能躲进羊群中间,和它们一起发抖取暖。霍修的圆脸蛋女儿有时来给他送酒送盐,老头若觉得女儿在外头停留太久,隔天便会骑着一匹嶙峋的瘦马找到苏鸣,用鞭子给他一顿好打。霍修不识字,却有种天然的狡黠,知道这个捡回来的哑巴害怕见生人,也不愿离开这片贫瘠偏僻的草场,他愿意怎么作威作福都行。老东西又那么吝啬,他家的狗跑起来能看见骨头在皮毛下运动,他家的女儿衣袖短得快到手肘,他自己喝的酒酸得像醋。

  那年冬天,他们和另几家牧民合伙找了一处小小的冬场,苏鸣每天早晨领着马出去,让它们把雪层破开,吃头一道草,再领着羊群出去,让这些不会破雪的蠢货吃第二道草。雪深到膝盖以后,霍修才给了他一匹脾气暴躁的老种马。有一天苏鸣带着羊群离家十好几里地,遇见霍修从外头打冬麂回来。老头醉醺醺招手叫他,他不明所以地跟去,被领到一个还没结冻的小水泡子边。霍修示意他往里看,然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让他跌进水泡子里,看着他扑腾,哈哈大笑。

  那水不深,却冻极了,像一把快得不可思议的刀,片去了他周身所有的皮肤,火辣辣地疼。霍修不是想杀他,只是拿哑巴逗着玩。他甚至不敢这样对待他的牧犬,那些总也吃不饱的动物会撕掉他两腿间的那块老肉。

  苏鸣打着抖爬上岸,原本就破了洞的羊皮袍子烂糟糟贴在身上,霍修还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苏鸣把他拽下马背,抓着后脖领按进冰冷的水里。老头开始还挣扎,拍出老高的水花,后来渐渐也不动弹了。

  苏鸣卸下马背上的垫毯,裹在自己湿淋淋的身上,然后放开霍修的马和狗。马认得路,飞快地跑了,那些狗冲他吠了几声,却没扑过来,转而绕着老头的尸体转圈,仿佛想把他舔醒。苏鸣后来才发现它们是在啃霍修的瘦脖子,费了不少劲头,用鞭子和靴子把它们轰开。狗们吃了苦头,哀怨地夹着尾巴逃开,消失在雪里。

  苏鸣就在原地生了一小堆火,把自己连衣服带人烤着,坐等他的老朋友到来。那些琥珀般明亮的眼睛直到夜里才出现,它们胆怯地在火光所及的范围外徘徊,低低号叫。

  苏鸣起身,把老头的尸体丢了出去,砸在雪地里,鬣狗们轰然逃散,片刻又聚集回来。牧犬在霍修身上撕开的伤口散发出甜美的诱惑,无需招呼,鬣狗们开始欢快地享用半结冻的肉食,湿润的舔食声和争夺厮打声不绝于耳。它们把霍修吃掉了大半,还想把剩余的部分拖走,这时苏鸣抓起火堆里燃烧的柴朝它们猛戳,对峙片刻之后,它们悻悻地退走。苏鸣飞快地把残破的尸体在马鞍后捆好,举着火把连夜赶回去。

  狗和马早已先于他们到家,带回了无言的坏消息,但邻居没人愿意在下雪的夜里出门去寻找一个凶多吉少、又小气又暴躁的老鳏夫,只有霍格那圆脸蛋的女儿独自在家哭泣。见到尸体之后,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天亮前,他们在营帐后面挖了一个雪洞,埋葬了几乎不能连缀的尸体。鬣狗的牙印谁都认识,而他只是个老实巴交任人欺侮的哑巴,没有人会怀疑。

  他揽住女孩的肩膀把她拖回营帐,以免她在雪地里跪着冻死,然后倒了一碗老头的酸酒,在火塘上煮沸,强迫她喝下去,好止住她的哭号,自己也喝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