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祭:归魔 二十九(第3/6页)

  觥筹交错之间,捕快们凑钱买来的各种熟食渐渐只剩下残渣冷油,而几名快脚的小捕快已经跑了两趟去买酒了。席峻锋喝得满脸通红,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满是油渍的桌子上,整个捕房里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他大概要发表离去前的最后一次演说了。

  “人活着总还是要有梦想比较好啊,”他的开场白十分突兀,"想要赚大钱也好,当大官也好,讨个漂亮媳妇也好,称霸武林也好,或许是庸俗的,或许是高雅的,但无论如何,梦想无分贵贱,有了梦想,人才能活得有滋有味有盼头。

  "但是仇恨这种东西,和梦想无关,它就像是一根带着刺的鞭子,抽着你身不由己地向前走。人一旦有了仇恨,就被完全捆住了手脚,沿着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前行,终点只是解脱,而不会是欢愉。

  “人生就像抬起头仰望天空,那里有朝霞的灿烂、白昼的明亮、黄昏的暮气与黑夜的阴沉。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人生永远都只是黑夜,能看着漆黑一片的天幕,等待着永远等不到的黎明的曙光。”

  说完这番没头没脑让人难以理解的话之后,席峻锋顺着桌腿滑到了地上,脑袋一歪,开始发出鼾声。捕快们相互苦笑着对视,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那张硬板床上。

  “我去通知一下嫂子,等晚上醒了酒我们再把他送回家去吧。”陈智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时间的长短对人们来说,是一种感觉的过程,这种过程可以大致概括为两句话:盼望让等待变长,恐惧令时光飞逝。

  对于南淮城的人们而言,有的在摩拳擦掌地期盼着六天后的日子,有的在紧张不安地希望它晚点到来,然而反过来说,时间并不因为人们的情绪而真的变长或是缩短。当朝阳第七次升起的时候,那个命运注定的时刻降临在所有人头上。

  “王陵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大得多。”云湛左顾右盼一番后,以一种土包子进城的语调充满敬畏地说。在他的眼前,位于南淮北郊的王陵向着远方骄傲地伸展开,俨然如同一座气象万千的宏伟官殿。对于死后不过占一抔黄土的草民们来说,实在很难想象,王族的陵墓会具备这样的规模。

  历代帝王基本就是把宛州能有的美好景观都搬到了这里。那些在各种风物志里被反复提到的山水、楼台、桥梁、园林,几乎都在这里有原比例的或者是缩微的复制。这些复制绝非暴发户般胡乱无当地拼凑在一起.而是由大师设计,搭配错落有致、浑然一体,让活人都有想在这里住下去的冲动。而在那些风景的尽头,就是帝王们死后安葬肉身的所在,王陵的入口好似巨兽的大嘴,准备把来者吞入腹中。全副武装的士兵们除了向石秋瞳鞠躬敬礼之外,一概目不斜视。

  “你们还缺看陵人么?”云湛问,“这里比住在城里还舒服。”

  “你可以住在地下的墓室里,那里更大。”石秋瞳淡淡地说。

  云湛知趣地闭嘴。来到地下陵墓的人口处,石秋瞳不再搭理他,四处亲自查看了安排好的各处伏兵,虽然暂时没有纰漏,但想到石隆的难缠之处,手心的汗仍然一直没有干过。席峻锋倒是始终泰然自若地站在云湛身边,左右顾盼之间,目光全部盯向那些没有士兵封堵、可能供人逃跑的方向。他张了张嘴,好像是想叫人,但最后却哑然失笑,“我还是习惯性地想要指使手下的捕快,却忘了我已经递交了辞呈了,而他们也并不在我身边。”

  云湛同情地看着他:“你真的下定决心不再干了?你可比安学武那个夯货强多了。”

  席峻锋摇摇头:“志不在此,也不必多说了……咱们的正主儿来啦!”

  石隆来了。和石秋瞳之前的预判大相径庭,他根本就没有带多少人来。他骑着自己虽为瀚州名种、但已经老迈迟暮的坐骑,身后只跟着洪英和四名便装随从,与那些出入则一唿百应、八抬大轿还嫌不够的贵族们形成鲜明对照。

  石秋瞳也是见过各种大场面的人,包括曾带兵面对几百年没在九州大地上出现过的杀伤力极强的香猪骑兵,但此时此刻,面对着本就堪称传奇的伯父,那种紧张感是抑制不住的。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笑脸迎了上去,准备按照预定的剧本行事:和伯父虚情假意地寒暄一番,代表自己突然染上贵恙的父亲向他致歉,趁他不备动用云湛、席峻锋等打手迅速把他拿下,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太子的尸体找出来,让他只能认罪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