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祭:缚恶 三(第2/4页)

  “就是因为过于地道了,所以你才露了陷,”云湛把绳套交还给他,“你其他地方都装得很像,甚至面的味道都调得很好,但显然从来只是替有钱人做饭,而没有当过面摊老板。任何小本经营的小摊像你那么舍得放肉,早就赔得精光了。”

  “你以后要是还卖面,我天天来光顾你。”他补充说。

  石隆的大名,云湛一直有所耳闻,等到石秋瞳向他讲述过当年的传位之事后,这个人的形象已经大致在他头脑里勾勒出来:一个粗鲁的、暴躁的、自以为是的武者,与其说像一个显赫的亲王,不如说更像一个黑帮头目——面摊老板“石爷”的称呼就是明证。此人对石之衡没有传位给他大概一直心怀不满,所以应该是个满眼闪动着嫉妒光芒的肌肉纠结的老头子,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周围跳动着阴森森的火把,无数怀抱鬼头大刀的恶汉在厅堂里站立,随时准备把他看不顺眼的人拖下去砍掉脑袋……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等真正见到石隆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想象全都是错误的。石隆在自己的画室里接待了他,云湛走进去时,他正在挥毫作画。云湛摆摆手,制止了带他进入的面摊老板的通禀,轻手轻脚走到石隆背后。面摊老板犹豫了一下,居然听之任之。

  石隆正在画着一个女人。云湛对书画几乎没什么研究,但一张女人的脸蛋是美是丑,还是能看出来的。石隆笔下的这个女子,虽然还没有完工,但从那细细勾勒的五官线条和身形可以看出,实在是冰肌玉骨的绝世美女。

  “这个女子怎么样,云湛先生?”石隆头也不回,原来早就注意到了云湛的接近。

  “很漂亮。”云湛真心实意地回答。石隆叹了口气,放下笔:“果然如此,人总是有美化过去的倾向。我的亡妻从来都不是一个美人,但不知怎么的,我每次下笔,总是不知不觉把她画得十分美丽,为了追求美而失去了真,就画技而言,算是坠入魔道了。”

  他摇摇头,很有礼貌地说,“太过专注,怠慢了云先生,快请坐。”

  喝茶的时候,云湛细细打量着石隆。他虽然年过五旬,却保养得很不错,几乎没有白发,一身儒雅的气质,既不像是个富贵尊隆的亲王,也不像是个凶神恶煞的黑帮头目,让人很难相信此人年轻时曾在江湖中和一帮子平民凶徒搏命厮杀。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副样子,不像是年轻时在街头和人玩刀子的那种人?”石隆忽然问。

  云湛哑然:“任何一个第一次见到你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石隆摸着自己风度俨然的胡须:“确切地说,最近十四年来,任何一个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会这么想。要是放在十四年前,我的形象应该正好符合你的期望。”他卷起了一点袖子,云湛看到他的小臂上肌肉结实饱绽,还有几道显然年深日久的老伤疤,可知他所言不虚。

  但云湛仍然有点不解:“为什么是十四年来?”

  “因为我的女儿十四年前刚刚出生,”石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为人父母者常见的慈爱表情,“我年轻时再怎么荒唐胡闹,也不过祸害我一个人。但有了女儿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当父亲的原意看到自己的女儿成天和人打架斗殴吧?”

  他紧接着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我女儿身上还是流着我的血。我再怎么装腔作势隐藏自己的本性,对我女儿都没有什么效果。她比我年轻时还要胡闹,下地掘土上房揭瓦,六岁的时候就能把太子打得哇哇大哭,让我在国主面前下不来台。我经常想,这要是个儿子就好了,我还能任他自生自灭。”

  云湛莞尔。作为一个常年和种种奸恶狡猾之徒打交道的人,他很容易就能判断出,石隆在提到他女儿时,语气是诚恳的,感情也应当是真挚的。正因为如此,石隆接下来的那句话才会让他心里一紧。

  “请你一定要帮我把她找回来,云先生。”石隆的声调陡然转低,沉郁的脸上多处无数道深深的皱纹。

  到这时候云湛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石秋瞳对安排他接近石隆那么有信心。毫无疑问,她早就听说了石隆的女儿失踪的消息,并且一定通过某些渠道,甚至于自己亲口向石隆推荐了云湛。石隆未必愿意和云湛这样底细未知的私家游侠打交道,但一个丢了女儿的父亲,干出什么病急乱投医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何况云湛虽然职业道德令人不敢恭维,职业素养却是一贯有相当的口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