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浪淘沙(三)

清溪书屋这边正忙乱,皇帝突然回园,内务府措手不及,又听见春永殿的动静大,料想皇帝心绪一定不佳,皇帝的仪仗刚在道上露点子光,清溪书屋前面就跪了一地的人。

谁想皇帝牵着王疏月的手,一路慢行过来。

面前只有张得通一人,提着宫灯仔细地给帝妃二人照路。

两人走得都不快,皇帝尤是如此,有的时候还会因不自觉跨大的步子而停顿那么一下,等着后面的王疏月跟行过来。

已过子时,清溪书屋前的清香木香得清冽。

往常这个时候,上夜的太监都眼皮子打架了,今日到都还规规矩矩地撑着眼,在窗下候着。

皇帝却压根就没有往清溪书屋去的意思,牵着王疏月径直入了藏拙斋。

善儿正坐在通廊上哭,梁安见皇帝和王疏月进来,忙敲她的肩道:“还哭什么,主儿回来了,赶紧把眼泪擦了,进去伺候。”

善儿回头,果见王疏月笑盈盈地立在皇帝身后。她心头极骇后又惊喜,顾不上给皇帝行礼。

“主儿……主儿您可算回来了。奴才下死了。”

“没规矩,皇上在呢,你这哪使得。”

皇帝往王疏月的贵妃榻上一座,抬手松开盘龙扣,看着扑跪在王疏月面前的善儿道:“王疏月,的你规矩都学得像只三脚猫,朕都懒得问梁安,你平时是如何调教这些宫女的。”

说完他朝何庆摆了摆手:“把人带出去。”

他这一声“把人带出去,”到王疏月吓了一跳,忙道:“主子您开恩,善儿是不懂事,我……”

皇帝的领口解了一半,索性罢手,将手掌摁在膝盖上,抬头白了王疏月一眼:“朕说什么了,你就要朕开恩。王疏月,朕有话要问你,你要当着奴才的面儿答,朕也不顾你的体面。”

说完,继续和自己领扣较劲儿。

何庆懂事,赶紧提溜着善儿出去,顺道把梁案也推到远地儿站着。

皇帝的扣子解开三颗,第四颗却掐住扣缝。

“奴才来吧。”

她过来替手,皇帝就懒得折腾了。

皇帝坐着,王疏月便索性蹲下身去,抬手一颗一颗地挑开剩下盘龙扣。

皇帝在灯下看着她,她手上有一只看起来有些年生的汉白玉镯子。皇帝喜欢玉,尤其喜欢汉白玉,更喜欢看她戴汉白玉。她是皇帝这一辈子见过生得最白净的一个女人。汉白玉又不同于翡翠芙蓉这些玉种,干干净净看不见的什么石纹,贵在通透温润,与她映在一起,就很相配了。

不过这是他的审美情趣,至于女人怎么想的,皇帝没去想过。

“你换了镯子。”

王疏月一怔,转过自己的手腕,凑到灯下应道:“嗯,觉得主子喜欢这种玉,就戴着了。”

皇帝捏住她的手腕,随口道:“你到是很拎得清朕想什么。”

王疏月垂下眼睛,改了蹲姿为跪。抬头望向皇帝。

“主子不是有话要问奴才吗?问吧。”

皇帝分开的腿,在面前留了一处地儿与她,又就着她的手腕,扯着她往自个身前挪近。“若换成旁人,朕一句话都不会问,直接赐死。”

说着他松开她的手,撑着额低头看她:“但是是你,又觉得可以算了。”

王疏月垂着眼睛,皇帝这才注意的到她的睫毛纤细而浓密,灯下垂目,便遮出一片冷冷清清的阴影。她声音轻柔,一旦回到他身边吧,之前那不怕死的模样就都藏了起来,温顺谦谨,挑不出错来。

“奴才哪有那么好。”

她虽这么说,但对皇帝而言,她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王疏月周全了皇帝自身很难解得困局,却仍就仔细地维护着皇帝内心自我防卫的那道墙围。不提祐恩寺的那个女人,也不提太后,好像一切虚名,过错担就担了,不需要谁来替她伸冤,也不需要谁来给她撑腰。

只要她这个人还活着,就仍能对着皇帝弯眉而笑。

若如今是个乱世,那王疏月一定是男人们想要的温柔乡,罗衣轻软地在水中沉浮,难免要被抛上马背,掳进城楼。

庆幸在他的治世之下,王疏月才能在一方水土上浮萍生根。

即使偶尔有风浪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在养心殿的西稍间前,他朝着王疏月伸出去的那只手,早已经把她从洪流里拽了出来。

王疏月,你好好活着。

如果皇帝肯剖白自己,这句话就因该是:“王疏月,你好好地,在朕身边活着。”

对,就是这样和她处着,不说话也是好的。

皇帝仰面朝后靠去。

“以后祐恩寺,没有朕的话,不要再去了。这次朕放过你,下一次你要再敢不听话,谁都救不了你。”

说完,他伸手撑了一把她的臂弯。

“起来,去倒杯茶来。”

王疏月替他脱下衮服,往自己的木施上挂去。回过头来,衮服下头是他的朝服,仍旧繁复,并不是一时脱得下来的。藏拙斋中并没有其他人。王疏月凌乱了,究竟是先伺候他更衣呢,还是先去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