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觉 12 喘息之舞(第2/4页)

接下来的日子,骑马这件事变得容易了许多。我渐渐发现,跟拽马脖子的绳索比起来,用腿夹它时,马会跑得更顺从一些。吉普上马还是很困难,只用一条手臂把自己拉上马背实在有些吃力,但他骑马的技术进步很快。走路时他仍有些不稳当,到了马背上则好多了,他会炫耀似的骑马绕着我跑,轻松变换前进的速度。我们行进的速度很快,“日益接近自由岛”这种美妙的感觉,一直吸引着我们不断向前。自由岛在我的幻象中也比以前清晰起来,仿佛从远方的迷雾中逐渐显现一般。当它出现在我的梦中时,我能看到海水边岩石上附着的贝壳发出黑色的光泽,闻到略带咸涩的空气中,有着鸟粪的臭味。

我的双腿仍因骑马而疼痛不已,但我日渐喜欢上了我的马。我常常在傍晚靠在它脖子旁,一只手抚摸它的肩部,另一只手放在它两只大鼻孔中间的凹口上。虽然我一直抗议,吉普仍然坚持认为,我这么做是在跟马进行精神交流。事实上恰恰相反,我感到更有意思的是,当我这么做时我会如此放松,毫无戒备:这些马的存在感如此强烈,无论是巨大的体型还是活力都是如此,但并不是我以前习惯的那种存在感,即我常常感到周围人们精神意识的悸动。当我的脸紧贴着马的脖子,我可以闭上双眼,想象这种感觉,可能就是一个并非先知的普通人对其他人的感受:一个单纯的存在,一副温暖的身躯。到了晚上,我紧挨着吉普入睡时,会想到我跟他在一起感觉如此舒服,是否是因为他丧失了从前的记忆。或许他的思想对我来说如此平和,正是因为他没有过去,因此脑海里没有那么多喧嚣。

他很少讲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过我惊讶地注意到,他看起来如此快乐。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充满了新鲜感,尽管又饿又累,他大部分时间仍然很开心。有天晚上,当我们把马拴在旁边,在草地上躺着挤作一团时,他试图向我解释这种感觉。

“当你打碎水缸时,就像是大爆炸,这就是我的感觉。并不是说这是一件坏事,而是在那一刻,一切都被分开了,分成之前和之后,就在你打碎玻璃那一瞬间。对我来说这就是大爆炸,爆炸声清晰传来,轰的一声。”

我想起那一刻,脸部肌肉突然一阵抽搐。我挥起扳手,爆裂声传来,在肃静的水缸密室里回荡。

他继续说道:“在那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当然,这让人很感伤,我也希望能记起从前的事。但水缸粉碎后发生的事,都是‘之后’。对此我无法否认,这就是我的命。这很难解释,但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很刺激,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我叹了口气。“要是我的话,可能没那么激动。”不过,我了解他话中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肩负着对他的责任。我是打破水缸的人,是大爆炸制造者。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他旧世界的启示,还是他新世界的先知,或者两者都是。无论如何,我都了解到,从我挥舞着扳手砸向水缸那一刻起,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就连在了一起。或许比那还要早,从他的目光穿过玻璃与我交汇那一刻起。

在沼泽地区,我们只经过了一个定居地。从远处我们就看到一座小山,在湿地当中拔地而起,山顶上有建筑的影子,下面斜坡上稀稀拉拉地种着庄稼。这里位置荒凉偏僻,毫无疑问是一个欧米茄定居地,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在太阳落山后远远绕开它走。目光所及范围内,没有一处灌木丛,但在定居地西面半里之外,我们经过一片芦苇地,芦苇长得比马还要高,很适合隐蔽,因此我们在那里停下来过夜。

我们原本计划跟定居地保持距离,天亮前继续赶路,但音乐声把我们吸引了。在我们拴马时,风笛声从沼泽那头悄然传来,在风声足够低时,我们还能听出吉他的琴弦声。这是我离开定居地以来第一次听到乐声。在定居地那些年,我们在丰收之后或者冬至篝火晚会时聚在一起,铁匠莎拉会吹奏风笛助兴。欧米茄吟游诗人有时也会经过定居地,但在过去那些庄稼歉收的年头,很少会有吟游诗人稍作停留,因为根本赚不到一个铜板,他们能期望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一张可以过夜的床,还有一顿没什么油水的便饭。和吉普一起在沼泽停留的那天晚上,距离我上次听到音乐已经过去太久,音乐声似乎不只是从黑暗中传来,更像是来自过去的岁月。动人的旋律一半传入耳中,一半在脑海中浮现。

月牙仍很纤细,因此要穿过沼泽去往定居地的路十分难找。有好几次,我或者吉普,或者我们俩同时踏进齐膝深的水中前行。从欧米茄人那里偷窃食物的良心不安完全让位于饥饿感,但当我们走到近前,看到摇摇欲坠的房屋,还有周围散发着腐臭的潮湿农田,才意识到这里根本没什么可偷的。但我更关注的是音乐。我们蹑手蹑脚穿过贫瘠的田地,来到房屋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