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恩林(第2/5页)

留下来听她的遗言?见鬼去吧。

可怕之处在于,一部分的他已经在思索没有她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同样是这部分的他更对当初那个无法挽回的决定心怀愧疚。人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他心想,会冒出这种想法?难道在心底的最深处,他希望她死掉?就在葵拉——

“不。”他说。声音响得连“魔鬼”都盯着他看。

可这是事实。

他遇见葵拉的时候很年轻,比现在的薇娜还要年轻。他以无比的狂热——从此再也感觉不到的狂热——爱着她。他依然记得她的气味,仿佛滴落在兰花中的水珠的气息。她皮肤的触感比一般人类的肌肤温暖。回顾当时,她甚至比他还要疯狂,和人际关系方面没什么可损失的埃斯帕相比,葵拉出生在一个以预言闻名的家族。她有财富和前途,还有得到美满婚姻的机会。

可她却跟着他私奔,隐居在森林里,他们一度非常满足。

但为时很短。也许他们应该生些孩子。也许瑟夫莱或者人类的世界应该更加包容些。

也许。也许。

可事实上他们相处艰难,而且每一天都更加艰难,艰难到葵拉去和旧情人上床。艰难到当埃斯帕找到她的尸体时,一部分的他甚至松了口气。

他憎恨杀死葵拉的芬德,可如今他发现,他恨芬德,更多是因为他把他肮脏的内心揭露了出来。埃斯帕过了二十年的单身生活,可这不是因为他害怕失去他爱的人。因为他知道,他不配爱上任何人。

他现在还是不配。

“见鬼。”他对火堆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些的?要是早点想到该多好。

狼群发现了他。他能听到它们的爪子在黑暗中沙沙作响,时不时有一双眼睛或者一块灰色的毛皮被火光映照出来。它们很大,比他见过的任何野狼都要大——而且他以前见过好些个头相当大的狼。他不觉得它们敢靠过来——只要火堆还烧着——但这取决于它们到底有多饿。这还取决于它们和他熟悉的那种狼是否相像。他听说某些北方狼不像它们常见的同类那样害怕人类。

眼下它们还保持着距离。没准它们更害怕阳光。

他用木棍拨弄了几下,让火烧得更旺,接着伸手去拿放在身边的木柴——然后他愣住了。

她离他只有四王国码,而他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听见。她蜷缩身体,坐在自己的脚跟上,用浅绿色的眸子看着他,长长的黑发披散双肩,皮肤白得像桦树的树皮。她全身赤裸,看样子非常年轻,可六只乳房最上面那对却胀鼓鼓的,这种特征只有二十岁以上的瑟夫莱才有。

“葵拉?”

她只和死人说话。

可葵拉已经死透了。只剩骨头。特穆诺斯纳特镇上的人能看见死人的魂灵,至少是自称能看到。年老的瑟夫莱女人无时无刻不装出一副和死人交谈的样子。而他自己也在阿卤窑的幽深洞窟里见过些东西,那些要么是幻象,要么就是——别的什么。

可面前这个……

“不,”他大声说道,“她的眼睛是紫罗兰色的。”可除此之外,她和葵拉太像了:分毫不差的唇线,咽喉处的某部分血管也正是山楂叶的形状。

太像了。

听到他的话,她张大了眼睛。他几乎不敢呼吸。他的右手仍然悬停在空中,左手刚才本能地去拿斧子,此时依旧握着冰冷的斧身。

“你是她吗?”他问。

见过瑟夫莱或人类模样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没剩几口气了,那老头儿这么说过。

她浅浅一笑,狂风顿起,吹得营火跃动不止,也掀起了她的秀发。

然后她就不见了。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的她是一只巨眼中的映像,而那只眼睛眨了一眨。

次日早上,他仍有呼吸,接着向朝阳初现之处进发。他有些顾虑狼群,可很快他就发现,它们不愿穿过,甚至是走进他脚下的这条路。

这让他更担心了。狼群属于森林。这片土地怎么可能糟糕到让它们不愿踏入的地步?

这群狼总数大约是十二头。以他和魔鬼现在这种状态,能解决这么多只吗?也许吧。

树木变得更粗更大,露出四散各处的小块苔地,而林地也暂时变得开阔了些。他抬头时,发现天色蔚蓝,时而有一两道耀眼的阳光穿过枝叶,落在林间的地面上。狼群直到正午还在快步跟随,然后就消失了。不久之后,他听到了野牛惊叫的声音,心知这群掠食者找到了它们认为值得花些时间的猎物。

摆脱了狼群让他很高兴,可某种东西仍然如影随形。它弄弯枝条的样子不像是风,倒像是某种从高处压下的重物。就好像它正走在那些枝条上,走在所有枝条上,至少是他身边的所有。如果他停下,那它也会停下,这让他想起了路过考比村的某个旅行剧团表演的那个非常愚蠢的节目。一个家伙悄悄跟在另一个的身后,分毫不差地模仿后者的动作,每次被跟踪的那人转身的时候,跟踪者就僵立不动,而前边的那个傻子就看不见他了。埃斯帕觉得与其说这节目好笑,倒不如说是惹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