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8页)

萨坎本来在心不在焉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把打卷的地方捋直。这时动作停止。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鼻息吹过我的脸颊。“你们跟山谷之间存在天然纽带,你们所有人都生长在这里。”他说,“对你们来说,这是一种限制。但本身也是个施法的渠道。我可以用这个渠道,把黑森林的实力削弱一些。”

他抬起一只手,在我们头顶的空中平着挥动,一道浅淡的纹路出现在他手掌经过的地方:是我房间里壁画的简单框架,是一幅地图,标示了山谷中魔力的流转线路。其主脉是闪亮的斯宾多河,还有从山里流出的,它所有的支流,奥尔申卡和我们所有的村子,都像星星一样在图中闪亮。

不知为什么,这些线条并没有让我感到意外:就像是我早已了解的东西,它一直都在,藏在庸常表象的下面。深井里回荡的木桶溅水的声音,有时会在德文尼克村的广场上响起;还有夏天里,斯宾多河激流的絮语。

它们一直都充满魔法,充满力量,就等着被汲取出来。所以,萨坎一直在拓展灌溉渠,在河水进入黑森林之前,让更多魔力消失在农田里。

“但你为什么需要经过我们呢?”我说,还是很困惑,“你本可以直接——”我做了一个手捧水的姿势。

“但那样,我自己跟山谷之间就会产生纽带。”他说,就像这样能解释一切。我在他身边完全安静下来,内心产生了一份困惑。“你无须担心。”他干巴巴地说,严重误解了我的意思,“如果能撑过明天,我们会找到一个办法,让你摆脱那份羁绊。”

他的手掌向后一抹,擦掉了那些银色线条。我们没有再说话;我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在我脸上渐渐变轻。厚厚的丝绒床罩四面环绕着我们,就好像我俩都躺在他重重设防的内心里。我当时没有了被恐惧攫住的感觉,内心却在刺痛。一些泪水在刺激我的眼睛,滚烫,酸楚,就像它们在试图冲刷掉进入眼里的杂物,但泪滴又不够多,做不到。我几乎宁愿自己没有上楼来。

我还从未真正考虑过以后,在我们制止了黑森林幸存下来以后;看起来很荒谬,还要想象如此艰难的目标实现以后要怎样。但我现在意识到,我在没有经过认真考虑的情况下,就已经默认了自己将会在这座石塔有一席之地。我在楼上有自己的小房间,高高兴兴跑到书房跟实验室捣乱,没事就折磨一下萨坎,像个邋遢鬼魂,常常搞乱他的书,或者推开他的门,迫使他去参加春节庆典,并待足够长的时间来跳舞,直到一两支乐曲结束。

我已经知道,无须说出,我在妈妈的家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但我知道,我并不想一生在世间流浪,住在一间长了腿的房子里,像故事里的亚嘎女巫一样;我也不想待在国王的城堡里。卡茜亚曾想自由自在,曾幻想全世界的大门都为她敞开,我从来没有。

但我又不属于这里,不能跟他一起长居此地。萨坎长年把自己封闭在一座高塔里。他一个接一个掳来我们这些女孩,利用我们跟山谷之间的纽带,只为让他自己不必有同样的牵绊。他从不去山谷中生活,是有原因的。我不用他告诉,也已经知道:他不能来奥尔申卡跟大家转圈跳舞,却又完全不在本地生根;而他并不想扎根。他有整整一个世纪躲在这些石墙后面,醉心于古老的魔法。也许他会准许我进入,但他会在我身后紧闭大门。他毕竟做过这样的事。我曾用丝裙和魔法做成绳索,以便离开此地,但我不能迫使他爬出窗户离开,如果他自己并不想这样做。

我坐起来,离开他。他的手从我的发丝间滑落。我把让人气闷的床罩撩开,悄悄下了床,拿起一条小毯子裹住身体。我来到窗前,打开挡板,把头和肩膀伸到露天的深夜空气里,想让微风吹到我脸上。风没有吹来,石塔周围的空气静止着,完全静止。

我愣住,两只手扶住窗台。现在是午夜时分,周围还一片漆黑,多数野炊的火堆都已经熄灭,或者减弱了好多。我看不清地面的任何东西。我倾听我们建成的围墙上那些石头的声音,听到它们在嘟囔,受到了打扰。

我快速回到床前,把萨坎摇醒。“不对劲。”我说。

我们快速穿衣,瓦纳斯塔勒姆让一条新裙子从我脚踝边绕转着升起成形,又束了一件新上衣在我腰上。他手里捧着一只肥皂泡小精灵,这是他哨兵里面个头比较小的一只,正在让它传口信:“弗拉德,叫醒你的手下,要快:敌人想趁夜捣乱。”他把肥皂泡吹出窗户,我们快步开跑。等我们到了书房,下面战壕里有火把和灯笼点亮。

但是,马雷克的营地里几乎没有灯火,除了少数哨兵手里的灯笼,以及他帐篷里的灯。“没错。”萨坎说,“他确实在搞小动作。”他回头看桌子:他施放了五六种防御魔法。但我还留在窗前,凝视下方,皱起眉头。我能感觉到魔力在聚集,其中有索利亚的气息,还有另外某种东西,某种移动缓慢,极其隐蔽的东西。我还没看出任何端倪,敌方只有几名哨兵来往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