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中宵露残雪倾城(第3/26页)

夜广场那边要精彩许多。

平日里魇暝也常带沅萝来这里,故而坊里的伙计大都认得,早殷勤地将沅萝迎到了三楼上居中的那个廊间,然后快手块脚地上了酒菜。

沅萝此刻一片混沌,忽然听得楼下牙板拍响,一台木人戏已经开了场,这折戏叫《中宵露》。她以前看过,说的是个落魄侯门千金与世家公子相爱,约定夜奔,可是那个女孩在桥上等了整整三天三夜,公子没有来。女孩等啊等,等到露水打湿了衣裳,终于等来公子迎娶新娘的花轿路过桥头,但花轿里已有玉人……

沅萝怔怔地听着,看着,默默地流泪,自斟自饮,酒尽又复上。她听见有人在哭,又有人在笑,又好像哭的、笑的人都是自己。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是醉步蹒跚之间,无数青萝在地板上蔓延,花大朵大朵地开,开得绮丽又悲伤……

恍惚之间,她看到魇璃来了,可乍眼看去又像是魇暝,她在哭泣着述说她心里的怨怼,她在追问魇暝为何要负她,就连一直相依为命的魇璃也一样。可是对方只是笑着,哄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永不相负的情话,相拥与纠缠……

她知道自己醉了,但这样晕乎乎的感觉,好像拥有一切,比起清醒着难过心碎来,要好过许多。然而,酒始终还是会醒。

沅萝的头依旧昏昏沉沉,但她已经觉察到了异状。除了下身撕裂的疼痛,她浑身赤裸,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卧在一张绿萝青藤缠绕的长躺椅上。这还是无忧坊的廊间,夜未央,靠花窗处的酒桌边还坐着一个正在自斟自饮的人。这个人是魇桀。

沅萝早经人事,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慌乱地拾起身边的衣

物,胡乱地盖住自己的身体,因为悲愤与羞耻,浑身瑟瑟发抖。

魇桀笑嘻嘻地走到躺椅边坐下,伸手摩挲着沅萝光洁的脊背: “沅萝帝女果然名不虚传,有这一宵香艳入骨,此地无忧之名总算实至名归了。”

沅萝颤抖着挪动身子想要避开,却被魇桀伸臂搂住不得自由,泪水像珠子一样跌落摔碎。

魇桀从第一天见她就有觊觎之心,只是忌惮魇暝与魇璃,一直无法得手。璐王也提点过他要在魇暝、魇璃和沅萝三人之间寻求突破口,分而化之,于是就一直在三人身边安插有人。偶然得到回报,说沅萝失魂落魄地流落街头,入无忧坊买醉,便赶了过来,不想居然真有得偿夙愿的一天。

他得意之余凑到沅萝耳边喃喃道:“我那个大皇兄最是个假道学伪君子,与帝女相守百年,居然从没与帝女有过鱼水之欢,又让帝女如此伤心买醉,可见他也不是真心待你,又何必为他伤心难过呢?而我就不一样了,帝女将清白之躯托付于我,他日我登太子之位,帝女便是我命定的太子妃,魇桀永不相负。”

“你不过是想我帮你控制南蜉洲的藤州部众而已,我没有那么大的用处……”沅萝的心犹如沉入泥沼之中,只能徒劳地低声道,“我也不要做什么太子妃,你……你放了我吧……”

魇桀笑了起来:“帝女以为还能回去我大皇兄身边吗?”他撩开沅萝的衣衫,“你看看我送了什么礼物给你?”

沅萝羞愤之中低头看去,只见右髋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印记,形如虬龙,却是南川大营的军徽。沅萝一声惊呼,开始用衣衫擦拭,然而那印记就像是长在肌肤里一样,完全无法抹去。

魇桀在沅萝耳垂上轻轻一吻:“不用擦了,这里的炙墨是最好的,

用来给木人点睛,可入木三分,经数千年不褪,弄在肌肤上一旦干了,便深入肌理骨殖,再也去不掉了。你命中注定是我魇桀的女人,就算只剩白骨,你的髋骨也一样会留下这个印记,又何必抗拒呢?”

沅萝闭上双眼,泪水似已流干,花窗外透进了一丝晨曦,四周弥漫的绿萝上满是晶莹的露水。

很快太阳会出来,露水会散尽,只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一念入魔

沅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无忧坊的,只是耳边还不断地回响起魇桀的笑声。他没再拦她,只是笃定地说了一句话:你迟早还会回来……

她只想远远地离开,但真正出了澧都,面对着苍苍莽莽的六部戮原,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已经无路可走。

藤州,早已经回不去了,梦川也一样。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身上留下的那个印记……

她用一根发簪换了一匹驴子,任凭驴子带着自己在荒野间漫游,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驴子停下来。

面前是赤梦关,这或许就是天意。

赤梦关易出难进,守关的兵卒不会管自愿出关的人,但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弱质芊芊的美貌女子孤身一人出关,不免好心提醒她,一入赤邺,便入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