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6页)

谢德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食物,那是一块干巴巴的压缩燕麦饼,掉得到处都是渣子。“如果他们帮了忙,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可是他们对于咱们的出逃一无所知,所以我倒不担心。像咱们这样离开……”他哽住了,我也是,“对他们来说更好点儿。老爸肯定做不了什么,这一点没人怀疑,老妈也是。布里和特里米对红血卫队足够忠心了,也不会引人猜忌。再说,他俩也没有能谋划越狱的聪明劲儿啊。”谢德停下来,想了想,又说,“我觉得湖境人不至于会把老太婆、瘸子和吉萨那样的小姑娘扔进监狱。”

“很好。”我总算是放下心来,感觉好多了,伸手替谢德掸掉了身上的燕麦渣。

“我不喜欢你把他们叫作‘正常人’。”谢德说着抓住我的手腕,突然压低了声音,“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是与众不同,的确,但这不是什么错事,当然,也不见得多好。”

我们根本就不正常,我很想对他这么说。但谢德果决的语气让我打消了念头。“你是对的,谢德。”我点头说道,希望他不要识破我拙劣的谎言,“你一直都是对的。”

他笑了起来,大口吃光了晚餐。“我写的信也是一贯正确吗?”他咯咯笑着松开了我的手。这笑容如此熟悉,让我一阵心痛。为了让他好过点儿,我硬挤出笑意,但很快就被卡尔沉重的脚步声一扫而光。

他一阵风似的从我们身边走过去,跨过谢德伸直的腿,眼睛紧盯着驾驶座舱。“我们快要进入传感区了。”他这话不是对某一个人说的,但我们全都立刻行动起来。

奇隆慌慌张张地从驾驶室里跑出来,活像个被轰走的小男孩。卡尔根本没理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飞机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至少在现在,面对眼前的重重危机,他们俩人之间的敌意可以暂居二线了。

“系安全带。”卡尔坐进驾驶座,回过头与我目光相接。他以一种超然的精确,一个一个快速地扣紧了那些带扣。在他旁边,法莱也做着一样的事,悄无声息地暂时占据了我的座位。我对此倒是毫不介意,瞪眼看着飞机降落太吓人了,我还是想象一下那场面就够了。

谢德颇有傲气,但是不傻,马上就动起来了。我和奇隆一人一边地搀着他,他一站起来就能拄着拐杖自己走了。他立刻坐进座位,我在他旁边,另一边是奇隆。这回,我的老朋友老老实实地系上了安全带,还一脸严峻地紧紧攥住了带子。

我盯着自己的安全带,那紧压的束缚之下竟然有种奇异的安全感。你只是把自己和疾飞的金属块绑在一起而已。这话不假,但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生与死便只在于飞行员一个人了。我也不过是搏命奉陪罢了。

驾驶舱里,卡尔在数不清的按钮、拉杆中忙碌着,为可能遭遇的一切做着准备。傍晚的霞光让他眯起了眼睛,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犹如火团,红色、橙色的光芒仿佛是他自己燃起的烈焰。我想起了纳尔希、尸骨碗,还有训练赛,在那些情境之下,卡尔不是王子,而是烈焰地狱。那时候,我为他显露出的残忍而震惊不已,现在却不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皮肤之下燃烧着的愤怒、支撑他的复仇之火,也会时刻记得它们有多么强烈。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任何人。卡尔也不例外。

突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耳朵,吓得我要跳起来,却又被安全带绑住了。我回过头,看见奇隆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它们还在啊。”他说着指了指我的脑袋。

是的,奇隆,我的耳朵还在呢。我想顶他一句,但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四块小石头,粉色、红色、深紫色、绿色——我的耳环。前三只是哥哥们送的,每一对都是我和吉萨共享,一人一只,哥哥们服兵役离家的时候就留下它们作为纪念。最后一只,是奇隆给我的,那时候他正处于绝望的边缘,随后便是红血卫队袭击阿尔贡,接着便是一刻不停的危机和背叛,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止。这些耳环陪着我经历了一切,从布里离家参军到梅温欺骗出卖,每一只都沉甸甸的,坠满了记忆。

奇隆的目光落在那枚绿色的耳环上面——和他眼睛的颜色一样。他的脸色变得柔和,仿佛脱下了几个月以来磋磨背负在身上的硬壳。

“当然,”我回答道,“我会把它们带到坟墓里去的。”

“我们还是别老提坟墓了,尤其在这节骨眼儿上。”奇隆嘀咕着,又看了看他的安全带。

在这个角度,我得以更近地看清楚了他脸上的瘀伤:一只熊猫眼是拜上校所赐,青紫色的腮帮子则归功于我。“对不起。”我为我说过的话和挥过的拳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