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3页)

但是从铁海湾出发,穿越巨浪海的旅程漫长而危险,走这条航线的船上搭载着新艾斯培林所需的劳力。也就是说载满了失去自由的人:苦力、契约工和改造人。

想到暗无天日的甲板下关着的那些男男女女,贝莉丝感觉胃里的食物似乎都凝结起来,因此她尽力不去想它。假如可以选择,她宁可不要参与这样一趟旅程,不要跟如此残酷的运输贸易扯上关系。

贝莉丝抬头望向约翰尼斯,试图猜测他的想法。

“必须承认,”他犹豫不决地说,“我很惊讶,至今还没有听到过他们一丁点儿动静。我以为他们放风会比较频繁。”

贝莉丝闭口不言。她等待约翰尼斯改变话题,以便继续努力忘却脚下的货物。

她听见凯邦萨码头边的酒馆里传来愉快的喧闹声,似乎有种催逼的感觉。

在焦油和钢铁之下的潮湿空间里,人们争抢吞咽着食物。到处是凝结的粪便、体液和鲜血。到处是尖叫和互殴。锁链就像是岩石。四周一片窃窃私语。

“真可惜,孩子。”那嗓音由于缺乏睡眠而显得嘶哑,但同情却是真心的,“你没准会为此挨顿打。”

船上的侍应生站在囚舱栏杆前,愁眉苦脸地看着陶瓷碎片和打翻的炖肉。他刚才正用勺子把食物盛入囚犯的碗里,结果手打了个滑。

“这黏土看起来像铁一样硬,不过等掉到地上就不行了。”栏杆后的人跟所有其他囚犯一样污秽而疲惫,他胸口破烂的衬衣底下,可以看到一个凸起的肉疙瘩,上面长出两根长长的触须,气味很难闻,毫无生气地下垂着,来回摇摆,肿胀而累赘。跟大多数流放者一样,他是个改造人,科学与魔法改变了他的外形,以惩罚其罪行。

“让我想起了克洛伏去打仗的故事,”那人说,“你听过吗?”

侍应生把油腻腻的肉和胡萝卜从地上捡起来,扔进一个桶里。他抬头瞥了一眼那人。

那囚犯往后挪了挪,靠到墙上。

“在世界的最初,为一天达流契从树屋里望出去,看到一支军队正朝森林前进。要我说,邪不是蝙蝠族才怪,他们来讨回自己的扫帚。你知道克洛伏怎样夺走他们的扫帚,是吧?”

那侍应生大约十五岁,对于他的职务来说年纪偏大了点儿。他的衣服比囚犯干净不了多少。他瞪视着那人,咧嘴一笑,意思是,是的,他知道那故事。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如此清晰显著,仿佛他瞬间换了一副躯壳。一时间,他看上去强健而自信。等到笑容消退,当他继续收拾溅出的食物和陶瓷片时,刚才突然涌现的自负依然有所留存。

“好,”囚犯继续说,“于是达流契叫来克洛伏,指给他看正在前进的蝙蝠族,然后对他说,‘这是你惹的祸,克洛伏。索特又恰巧远在世界边缘,这一仗得靠你来打了。’克洛伏哀叹抱怨,唠叨个不停……”那人手指一开一合,仿佛一张健谈的嘴。

他还要说下去,但侍应生截断了话头。“我知道,”他恍然大悟地说,“我以前听过。”

接着是一阵沉默。

“啊,好吧,”那人说道,他对自己的失望很吃惊,“好吧,这么说吧,孩子,这故事我自己也很久没听过了,所以很想讲下去。”

男孩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想要判断那人是否在嘲弄他。“我不介意,”他说,“随便你。我不介意。”

囚犯平静地把故事讲完,中间夹杂着咳嗽和喘气声。侍应生在栏杆外的黑暗中来来回回,清理污秽,盛舀食物。故事结尾处,克洛伏那副由烟囱帽和瓷盘子凑成的盔甲裂成了碎片,把他割得伤痕累累,还不如不穿。

故事讲完之后,男孩看着那疲惫的囚犯,再次咧嘴一笑。

“你不打算告诉我其中的教训吗?”他说。

那人无力地笑了笑。“我想你是知道的。”

男孩点点头,短暂地仰起脑袋,集中精神。“‘将就采用差之不远却并非完全一致的替代品还不如什么都不用,’”他念诵似的说道,“我更喜欢没有寓意的故事。”他补充说,然后在栏杆旁蹲下。

“真要命,但我跟你一样,孩子。”那人说。他停顿片到,然后把手从栏杆间伸出。

侍应生稍一犹豫,并非出于紧张,只是在衡量各种利益与可能。最后,他握住坦纳的手。

“谢谢你的故事。我叫谢克尔。”

于是他们继续交谈。

 
  1. 烟囱帽通常由黏土烤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