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二十八章 君不来兮徒蓄怨

《历代名画记》曾有记载,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绘四白龙而不点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睛者见在。”

指示命运节点的点睛笔,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居然自行跳了出来。

与十九巨大的如椽笔不同,点睛笔极为纤细,笔头那一缕金黄色的毫尖高高翘起,如同一根指南针的针尖,遥遥指向退笔冢。

罗中夏和十九保持着倒地的姿势,一上一下,一时间都惊愕不已,两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支点睛笔灵。原本浮在半空的青莲光芒越发暗淡,仿佛被点睛喧宾夺主,重新压制回罗中夏的身体。一人不能容二笔,点睛既出,青莲就不得不隐了。

此时那团气势汹汹的黑气已经从最初的遮天蔽日收敛成了一片低沉的墨云,黑压压地笼罩在这一片塔林方寸之地,凝化成模糊的人形,蛇一样的下半身以半毁的退笔冢为基张牙舞爪,怨气冲天。退笔冢内的黑土逐渐显出淡色,像是退潮一样,被这股强大的力量一层层吸走了蓄积的墨迹,于是黑气越发浓郁起来。

十九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和罗中夏的暧昧姿势,她又惊又怒,在他身下拼命挣扎。罗中夏大窘,试图松开胳膊,环住十九身躯的双手却被她压在了身下。他想动一动身子,让两个人都侧过来,才好松手。十九却误以为他欲行不轨,羞愤之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声音清脆。罗中夏吃了这一记,心中一怒,顺势一滚,两个人一下子分开,坐在草地上望着对方喘息不已。

罗中夏摸摸身上的刀伤,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救这个要杀自己的女人,他记得当时似乎胸中升起一股动力,促使自己不由自主扑了过去,难道这与点睛笔有关?

“我也不指望那女人报恩,好歹也别无缘无故追杀我了吧。”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朝旁边瞥了一眼,发现十九没理会他,也不去捡掉在地上的柳叶刀,而是仰起头,痴痴地望着那管点睛笔。刚才可怕的表情变成悲戚神色,眼神里满是忧伤。

这时半空中隆隆作响,宛如低沉阴郁的佛号。一枚人头在滚滚墨气中若隐若现,能勉强看出是个老僧模样,须发皆张,表情混杂了痛苦、愤怒以及一种极度绝望后的恶毒,甚至还能隐约看见老僧上身赤裸,其上有一道道的抓痕,宛如一具流动的炭雕。

罗中夏和十九一起抬起头看去,同一个疑问在两人心里同时生起:

“这个……这是智永禅师吗?”

与此同时,二柱子在相隔一百多米的密林中,陷入了奇妙的对峙。

他刚才一冲进树林,就立刻发现了一个身影匆匆消失。转瞬之间,林中阵阵戾风滚滚而来,转瞬间就逼近了二柱子。四面风起,周围的杉树、柏树树叶簌簌作响,摇摆不定。

二柱子意识到,这是诸葛长卿的凌云笔来了。他虽无笔灵,但毫无惧色,缓缓把眼睛闭上,用心去静听风向。戾风虽然自四面而起,但毕竟有行迹可寻。过了约莫一分钟,他忽然睁开眼睛,身形微动,趁着一阵狂风猛起之时,朝着一个角落猛然冲去。

诸葛长卿利用风云藏匿了身形躲在林间暗处,试图在暗中轰下二柱子,他没想到对手没有笔灵还敢主动出击,为之一怔。趁着这一个微小的空隙,二柱子已欺近他,挥拳打去。

按照实力,二柱子远不是诸葛长卿的对手。不过这次诸葛长卿却表现得十分奇怪,并没一上来就痛下杀手,反而有意缠斗,凌云笔也是时隐时现。二柱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无论敌人什么打算,他就扎扎实实地一拳拳打下去。

两人一个朴实刚健,一个心思不明,就这么在林中缠斗起来。

而在另外一处,一个声音朗声吟道:

“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

诸葛一辉语带肃杀,吟的正是李白的《出自蓟北门行》。颜政道:“念什么诗,做过一场再说!”他晃了晃手腕,冲过来就打。

诸葛一辉大为无奈,他刚才那一招,乃是沧浪笔中的一记杀招。诗韵是一个“苍”字。苍字在平水韵里颇为特殊,既属下平七阳,也属上声二十二养。这样一来,即使对手避开了下平七阳的所有汉字,也会被二十二养的汉字束缚。

学问越大,对付这一招就越为棘手。谁知颜政的学问比罗中夏还不如,反而不会受这些乱七八糟的暗示干扰。诸葛一辉其实并无杀心,只想把这家伙尽快困住,好去支援十九,于是屡屡出言挑衅,诱使他说出预先设定的韵部。

可谁知颜政打架,奉行的是拳头说话,闷头只是打。诸葛一辉的能力不以斗战为主,碰到颜政这种街头出身的流氓,实在是遇到了克星,只得拳脚相交,一时也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