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一章 白首为儒身被轻(第2/3页)

鞠式耕“唰”地睁开眼睛,端详了一下罗中夏,开口问道:“罗同学,你可知道你踩断的,是支什么笔?”

“毛笔吧?”罗中夏觉得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毛笔不假,你可叫得出它名号?”鞠式耕捋了捋雪白长须,“我记得第一节课时我曾说过。”

罗中夏一听这句,反而放心了。既然是上课时说的,那么自己肯定是不记得了,于是爽快地回答:“鞠老先生,我不知道。反正笔已经断了,错都在我,您怎么处置就直说吧。”

系主任眼睛一瞪,让他住嘴。鞠式耕却示意不妨事,从怀里慢慢取出那两截断笔,爱惜地抚摸了一番,轻声道:“此笔名叫菠萝漆雕管狼毫笔,是用牛角为笔杆,漆以菠萝色,用的是辽尾狼毫,不是寻常之物。”

“说给我听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让我给你买支一样的不成?”罗中夏不以为然地想。

鞠式耕瞥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徐徐叹道:“若说赔钱,你一介穷学生,肯定是赔不起;若让院方处理,我又不忍为了区区一支毛笔毁你前途。”

罗中夏听了一喜,这老头,不,这位老先生果然有大儒风范,有容人之度,忽然耳中传来一声“但是”,有如晴天霹雳,心中忽又一沉。

“但是,罗同学你玩世不恭,顽劣不堪,该三省己身,好好学习君子修身的道理。”说到这里,鞠式耕沉吟一下,微笑道,“这一次倒也是个机会,我看不如这样,你去买支一样的毛笔来给老夫便好。”

罗中夏大吃一惊,他几乎以为自己会预言术了。他结结巴巴地反问:“鞠老先生,若是记过、开除之类的处罚,我就认了。您让我去买支一样的毛笔来,还不如杀了我,我去哪里弄啊?”

鞠式耕哈哈大笑,抬抬手,让系主任拿纸把断笔连同一个手机号交到罗中夏手里。

“不是买,而是替我去淘。”他又惋惜地看了一眼那断笔,“此笔说是贵重,也不算是稀罕之物,旧货市场时有踪影。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正好你就代我每周六、日去旧货市场淘笔吧,钱我来出。要知道,毛笔虽是小道,毕竟是四德之物,你淘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事理。到时候我得笔,你养性,两全其美。”

系主任在一旁连声附和:“鞠老先生真是高古,教化有方,教化有方!”

罗中夏听了这个要求,几乎晕倒过去。记过、处分之类的处罚,只不过是档案上多写几笔;就算赔钱也不过是一时肉疼;但是这个代为淘笔的惩罚,却等于废掉了他全部宝贵的休息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恶毒的惩罚了,这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睡懒觉了——旧货市场一向是早开早关。

可眼下鞠老开出的条件已经是十分大度了,没法不答应。罗中夏只得勉强点了点头,接过那包断笔,随手揣到兜里。

鞠式耕又叮嘱道:“可要看仔细,不要被赝品骗了。”

“我怎么知道哪个是赝品……”

“去找几本相关的书静下心来研究一下就是,就算淘不到笔,也多少对你有些助益。”

鞠式耕拍了拍扶手,罗中夏嘴上诺诺,心里却不以为然。一想到自己的双休日全没了,又是一阵钻心疼痛。

这一个周六,罗中夏早早起身,羡慕地看了眼仍旧在酣睡的同宿舍兄弟,随手洗了把脸,然后骑着借来的自行车,直奔本市的旧货市场,去找那劳什子菠萝漆雕管狼毫笔。

此时天刚蒙蒙亮,天色半青半灰,整个城市还沉浸在一片静谧安详的淡淡雾霭之中,路上寥寥几个行人,多是环卫工人。罗中夏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行在大路上,习习晨风吹过,倒也一阵清新爽快。大约骑了半小时,天色渐亮,路上的人和出租车也逐渐多了起来,还有人蹬着三轮儿拉着一大堆瓶子器件,看来都是冲着旧货市场去的。

这个旧货市场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去处,此地原本是座寺庙,占地方圆十几亩。每到周六、周日就有无数古董贩子、收旧货的、收藏家、偶尔挖到坛坛罐罐的农民和梦想一夜致富的悠闲市民汇集到此,从早上四点开始便喧闹起来。举凡陶瓷、玉石、金银器、首饰、古泉、家具、古玩、“文革”藏品、民国杂物、旧书旧报,这里是应有尽有,不过真假混杂,全看淘者眼光如何。曾经有人在这里以极低的价格淘到过宋版书,转手就是几十万;也有人在这里投下巨款买元代贴金青瓷花瓶,末了才发现是仿制品,搞得倾家荡产——不过这些都与罗中夏无关。他进了市场以后,对两侧嚷嚷的小贩们视若无睹,一路只打听哪里有卖旧毛笔的摊儿,早点找到早点了事。

其实在旧货市场这种地摊地方,文房四宝极少单卖,多是散见在其他古玩之中。淘旧货的行内素有“墨陈如宝,笔陈如草”之说。笔毫极易为虫所蛀,明清能留存下来的已经算是凤毛麟角,就是民国名家所制,也属奇品。一般藏家,都是将古笔置于锦漆套盒中再搁进樟脑,防止受潮,才可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