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毒物和小倔驴(第2/3页)

他的笑僵在脸上,神色古怪,一时宛如酱醋坊里打翻了调料缸子,真是百味俱全,难以言喻。

妙芜计谋得逞,理了理头发,伸手牵住谢荀衣袖,带着些许小得意道:“呐,小堂兄,上了贼船,可没有再下去的道理哟。”

这跪垫柔软而温暖,真是令人沉溺。

谢荀忽而忆起年幼时被罚跪。江南的大雪天气,又潮又冷。衣着单薄的小人儿头顶家规,独自一人跪在祠堂的青砖地上,寒气从砖石慢慢侵入双膝,渐而向四体百骸扩散。那潮湿的寒气如刀,割得人身上无处不冷,无处不疼。

真是有些嫉妒啊,这小毒物有个那么疼爱她的父亲。

既然已经中了这小毒物的“奸计”,谢荀倒也坦然。她的垫子又不会咬人,怕什么?

只是谢荀没想到的是,垫子是不会咬人,但这人,可是缠人得紧。

听着身旁不断传来的,小小声的,宛如老鼠偷食般的咔呲咔呲声,谢荀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出声道:“列位先祖面前,你能不能庄重些!”

在祠堂里吃东西,便是他也做不出这等不敬先祖的叛逆行径。

妙芜摸了摸瘪瘪的肚皮,摇头叹气:“跪了大半天,我饿呀。列位先祖一定不忍心见我这么可爱讨人喜欢的小姑娘饿死的。”

她说着,从荷包里拈出一枚指头大小的核桃酥糖递到谢荀面前。

“核桃,补脑的,要么?”

谢荀低头看那酥糖,油黄色的糖衣里头裹着香脆的核桃碎儿,分量十足,一看即知必定甜到倒牙。这小毒物怎生如此喜爱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还是说小姑娘皆是如此?

妙芜举了半天,手都酸了,谢荀也没说要。她只好缩回手,塞进自己嘴巴里。

“小堂兄不要啊?那算了。”

谢荀慢悠悠道:“补脑的,你是该多吃点。”

嗯?怎么说话的?

妙芜郁闷地嚼了两口酥糖。得,我大度,不和你这厮作无谓的口舌之争。

“话说小堂兄,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小毒物?我可不记得爹爹什么时候给我取了这样的小名儿。”

谢荀没防备被她翻出言语间的错漏,一时有些难堪。

只是他怎能在妙芜面前认错。闻言便梗着脖子道:“你自小娇纵任性,想要什么时,便全然不将他人的性命安危放在眼里,可不就是一只小毒物。我有说错?”

妙芜“啪啪啪”拍了几下手掌。

谢荀这总结能力,满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妙芜道:“我觉得小堂兄言之有理,字字珠玑,说得好,取得妙。”

谢荀闻言脖子倏地红了,妙芜这般作为,但显得他堂堂一介男儿,倒比女儿家还小肚鸡肠似的。

妙芜用手指点了点下巴:“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堂兄给我取了‘小毒物’这样的‘爱称’,我不回敬一个,岂非失礼极了?嗯……让我想想,小堂兄你自小性倔如驴,一副倔脾气比起茅坑里的臭石头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既如此那就叫……”

她说着,猛地一击手掌:“小倔驴!”

“你!”

“哈哈哈……”

妙芜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跪不住。

谢荀脸色铁青,整个人阴沉得简直拧一拧就能从身上冒出黑烟来。

妙芜又爬起来跪好,用肩头蹭了蹭谢荀的手臂,问:“怎么,小堂兄不喜欢?那换一个?嗯……小石头怎么样?”

谢荀忍无可忍,伸手将她隔开。

“离我远些!”

妙芜忍笑跪好,心中暗道:这谢荀真是不经逗,撩一撩便炸了。这般爱面子,活着可真是人生多艰。

这般闹一闹,倒也不觉得被罚跪是项苦差了,甚至连刚刚窥见的惨剧中带来的伤感都散去不少。

跪到后半夜,妙芜撑不住,眼皮子一时耷拉,一时睁开,身子摇摇欲坠,没一会,终是没忍住睡意,脑袋往谢荀臂上一靠,便这么睡了过去。

谢荀原本端端正正地跪着,忽觉有什么东西带着满身热气靠过来,侧首一看,这小毒物居然靠着他睡着了。

他眉心一跳,伸出两根手指抵在妙芜头上,轻轻将她推开。

谁知过不了一会,妙芜又靠上来。

这回更过分了,不止靠上来,手还抓住了他的袖子。

谢荀微微提肩,打算将人抖开,却见少女两瓣红嫣嫣的唇一张一合,轻声呢喃:“娘,阿娘……”

他提起的肩膀又慢慢落下去。

她和他一样,都是打从出生起就没了娘的孩子,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谢荀心头一时酸涩,忽而柔软得不成样子。过了一会,发觉妙芜头靠在他臂上偶尔会有滑动,便用另外一只手按住她的头,替她固定住。

他的掌心下压着一朵小茸花,毛绒绒的,像是刚出壳的小鸡仔,随着主人的每次呼吸蹭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