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情天恨地两濛濛(第4/5页)

家丁们轰然应了,跟随着员外高一脚低一脚地下山去了。那酸儒文士跟在员外身边,数次回望沙雕,颇有恋恋不舍之意。

扑通一声,他忽然双膝跪地,道:“无伤大人!我们难道就任他们在这里承受风吹雨淋吗?”

文士声有哭间,他此言一出,原本喜气洋洋的队伍立刻静了下来,家丁们目光纷纷移向一边,即不去看沙雕,也不愿看到手中抬着的死镰。

那员外也停下了脚步,看了那文士一眼,淡淡地道:“我族生于天地之间,迎风披雨,亘古如此,何苦之有?道德宗分毫不掩痕迹,那是立威来着。即是如此,我们不若让计喉与潮汐这样立着,反让他们知我族气概!壬珩,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壬珩犹跪不起,叫道:“可是……”

员外不再理他,擦了一把汗,高声道:“小的们,回府!”

家丁们刹时间都变得喜气洋洋,高声唱了喏,拥着员外下山而去。

方今天下,有三处至阴至险之地,一为天刑山,一为冥山,一为无尽海。

天刑山上承天殇,下通黄泉,天地相冲,千年一倾,乃至凶之地。冥山地处极北,乃至阴至寒之地,此地无一分阳气,风过而万物成灰,休说常人难住,就是那些修为稍差些的妖也无法在此处多呆。

冥山虽不广大,但高千丈,笔直通天,险到了极处,终年铅云遮天,如在黑夜之中,全然不见天日。反而是山脚处才能见到一点天光。

冥山之顶,以黑矅岩砌着一座巍巍宫殿。此殿外墙高十丈,上下九重,层叠而上,气势冲天,一如这寒极险极的冥峰。

冥山绝崖边,有一座石台延伸出来,石台另一端则是一道万级长阶,笔直向上,直通冥殿最上一重。

冥殿最上一重是一座大殿,殿中一石一柱,皆以黑石所造,整个大殿森寒肃杀,有无穷威严。

大殿尽头有一座高台,台上置一张石椅,椅后是七面黑玉屏风,上或雕神兽、或饰凶物,穷其、火凰、狴犴、饕餮,各不相同。石椅背高八尺,横宽一丈,通体玄黑。椅中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以手支颌,一双凤目微闭,似正在假寐。

大殿正中,正跪着那白白胖胖的员外,那一身绸袍与冥殿氛围实是格格不入。在他面前一丈处,正放着那把死镰。

冥殿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就如殿两侧立着的数十形态衣饰各异的妖族全是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石椅中的男子方叹了口气,并未张目,只是道:“无伤,起来吧。”他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金石之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自有一种摄人心魄之力。

但无伤仍跪在地上,没有分毫起身之意,沉声道:“陛下若不准我出战,我是不会起身的!”

那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冥殿中登时响起一阵奇异的呼啸声,有若数头巨龙在同时吸气一般。他这一口气吸得极长,直吸了整整一刻,还未停歇,就似他胸中能容得下雄山大川一般。

他吐出了一小团白雾,双目终于张开。

这一双眼,深邃、渊深,映得出世间万物,照得透万千人心。目开的刹那,整个冥殿都亮了一亮,似掠过了一道电光。

他双眼徐徐自殿中群妖脸上扫过,在无伤身上定了一定,最后落在了那把死镰。这一次他凝视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长身而起,缓缓步到大殿门口处,望着天空中那几乎触手可及的黑云,默然不语。

无比沉郁的铅云正围绕着冥峰缓缓旋动着。这幅景象看得稍久,即会令人感到头晕眼花,分不清是天转,地转,还是自己在转。

他以与天上积云同样的节拍转过身来,环视着殿中群妖,缓缓道:“我虽居皇位,但在这冥殿之中,例来没有跪拜先例,诸事也皆是商量而决,我们名为君臣,实为挚友。但是无伤你长跪不起,是定要逼我出兵吗?”

无伤依旧伏地道:“无伤不敢,但婉后已归,此次若还要忍让,怕会令我族十万甲士寒心!”他语意未尽,似还有什么没说出来。

妖皇淡淡地道:“这一个忍字,我们已用了百年。百年之前,我族甲士不过万,天下十八绝地,仅占了其中一处为安身立命之所。那时我忍,是因为文婉落在道德宗之手,且忌惮着洞玄真人道法通天。现在我还要忍,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就怕了紫微真人呢?”

无伤呆了一呆,沉声道:“当年陛下与婉后率臣等一十八将,血战七月,方斩尽阴魔,攻下冥山,其后再退八方之敌,奠定我族百年基业!若非婉后当年为救臣等舍身催运北帝圣术,也不会为洞玄老贼所擒。无伤之勇,与陛下与婉后相比实不值一提。纵那紫微飞升在际,陛下又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