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小花(二)

那一夜,谢小花失眠到天亮。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道是这样,但他明白一个走不了路,连大小便都得别人帮忙的女人,可怜。

从那后,他往前院跑得更勤快了,学琴也更认真,夜里睡在床上,手指就在肚皮上弹。

刘桢对他也多了几分耐心,偶尔也会让小丫鬟替他缝一缝衣裳,送一两块小点心。

有一回午后,刘桢在轮椅里睡着了,他停下来,看着她的脸,忽然起了个想摸摸她脸的念头;

再过些日子,这念头变了,他想亲亲她的脸;

又过些日子,念头又不一样,他想抱抱她。

她很轻的,那天他抱起她的时候,一点劲都没有费,就跟抱片羽毛一样。

人心里一有事,脸上瞒得住,琴音瞒不住。

刘桢问:“你有什么心事?”

他脸红得跟蒸熟的螃蟹。

刘桢见他不说话,说:“你琴音里有了缠绵,怕是心里有了人。”

他点点头。

刘桢说:“既然有了人,就老实和你家公子说,早些娶回去过日子。”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和我家公子说了,他答应,你会答应吗?”

刘桢愣住了,良久后,让他滚。

他滚出去了,一会又滚回来,手里还捏着个荷包。

这些年他做小厮,月银都存起来了,存了十几两银子呢,都在荷包里。

他说:“这是我现在全部的身家,等我家公子中了举人后,每个月的月银还会多一些。”

他说:“我跟了公子好些年,他是一定能中举人的,将来还会做大官,你先跟着我吃几年苦,后头就能享福了。”

他说:“你腿坏了,但身子没坏,咱们还能再生养的,你负责生,我负责养,不让你费一点事儿。”

他又说:“公子待我好的,我去求他,他一定同意。”

他最后说:“刘桢,我会把你当人的。”

刘桢眼睛赤红的看着他,看了很久,轻轻笑了,又让他滚!

……

不知道别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身上是不是都有一股子执拗劲,反正谢小花有。

除了执拗,他还有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

他学琴五年,缠了她四年,得到的永远是一个:滚!

直到公子春闱进考场的第一日,她把他叫去,要他晚上悄悄到她房间来。

他心跳如擂。

夜里去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床头,让他不要惊动丫鬟,把她抱到后院。

到了后院,拴上门拴,进到屋里,放在床上。

她伸手戳戳他的腰,问:“你渴不渴?”

他口干舌燥:“渴。”

她的唇贴过来……

像清晨的露珠,像春天的细雨,像陈年的老酒。

谢小花不渴了,醉了。

公子考三天,他们在夜里缠绵了三天。

最后一天,天快亮的时候,他说:“等公子揭榜后,我就和他说。”

她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儿一样,温顺地点点头。

公子榜上有名,名次还十分的靠前,拜师,访友,同窗宴,忙得不可开交。

他脱不开身,到哪都得跟着,也找不到时间开口。

紧接着就是衣锦还乡。

仓促间他与刘桢匆匆道别,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等他回来。

回乡的路上,他和公子说了实话。

公子沉默了一路,让他自己再想想明白,说她年纪比他大这么多,还说桑家人不会放过她的。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和刘桢之间还有一个桑家。

回乡半年,公子得了京中的差事,回京做官。

路上他对公子说自己想明白了——只要她愿意嫁,他就愿意娶,桑家应该拦不住。

公子又沉默了一路,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回到京中,他安顿好公子,第一时间去了旧时的宅子。

来开门的,是刘桢身边年长的那个丫鬟。

他问刘桢呢?

那丫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把他领到了刘桢原来住的厢房。

厢房里,没有刘桢,只有一块冷冰冰的牌位,还有一张旧琴。

刘桢死了。

死在一个初秋的深夜。

死的时候,身下还在流血,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刚刚流掉几个时辰。

怀孕的事情没能瞒住,桑家人找上门。

他们逼刘桢说出奸夫是谁;

他们骂她淫妇、贱人、婊子,嘲她身上吐口水;

他们揪着她的头发,捏着她的嘴巴,逼她喝堕胎药;

最后刘桢的儿子打了她一记耳光,说:“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娘!”

夜里,刘桢吞金自尽。

“我问那丫鬟,她最后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那丫鬟说留了一句。”

谢小花声音一瞬间哽咽了,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