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又见张爱玲 迷迭香(第3/6页)



  寂静的夜中偶尔传来一声声犬吠。振保一边匆匆赶路一边在心里编排着即将见到林妈时要说的来访理由。

  门敲得不紧不慢,可振保的心里却急于知道答案。

  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见到了一点亮光自黑暗处蔓延。振保仿佛盼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踏上前。

  林妈开了门,见是振保,脸上露出迷茫的询问。“这么晚了……你这是?”

  “突然想来见见阿香。”振保跨进门,又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冲林妈点点头:“看她一眼就走。”说着不等林妈回答,便径直打开阿香的房门。

  “呜……”黑暗中雪纳瑞轻轻地警醒了起来嗅到来人的气味,这才又静静地伏了下去。

  屋内并没有点灯,振保藉着月光看见阿香着一袭白色的丝制睡衣,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妥帖地伏在眉弯之下,连闭合的眼睑都显得纯洁无瑕,仿佛月光下圣洁的精灵。

  她毕竟和玛丽是不同的。

  振保松了口气,从屋内退了出来,轻轻带上房门,冲着赶来的林妈抱歉地笑了笑。

  大厅里的姜花尚算新鲜,发出淡淡宜人的香气。振保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捻上一朵洁白的姜花,放在手心。然后同林妈告了别,踏着晨曦而去了。

  06

  兰成每每约了振保再去百乐门,往往会被胡老爷喝住。或是横插一事,要找振保帮忙打理洋行的事宜;或是唤兰成责问他近期的挥霍用度;实在禁不住他们要出门,胡老爷只能拉下脸来,冲兰成吐了口唾沫道:“好生别带坏了振保,我眼下就他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你要跟他多请教些洋文,别老惦记着那些舞娘的模样!看看人家和你一般大小,早已老练成事,你除了能败坏我胡家的脸面,还懂什么?懂什么!”

  兰成嬉皮笑脸,只含混着答应了事。

  还是去百乐门。

  他吩咐家中的小厮订好了一大束玫瑰,别上自己的名牌,送到玛丽小姐处。

  有时候还会别出心裁地写上一两句话。比如“比玫瑰更美的花儿”或者是“爱你的心堪比玫瑰”等。

  可是自从胡公子有一次偶然经过后台的垃圾箱,在里面探了个头扔烟蒂,却发现自己送的名牌被扔在一束新鲜的玫瑰之上。那些还算干净的字体变得别样扭曲起来。

  问了别家的公子,人家暗地嘲笑他的句子实在太过俗艳——总要写得文艺些才好吧?

  于是他只好去求振保,苦着一张脸,捏着空白的卡片,将它递到振保跟前。

  伏案工作的振保无奈地抬头看他一眼,眉头挤成了小山川。他替兰成写:“你在的时候,你是一切;你不在的时候,一切是你。”

  那几行字落下,兰成道了谢,欢天喜地去了。振保埋下头去继续对付那些只有他看得懂的数字,那些汇票,那些密密麻麻象征财富和地位的条款,双眸中隐忍的仇恨叫他不得不将这些一一消化。只是偶尔乏了的时候,他站起身掏出衣兜内一把干枯的姜花,才会惆怅地叹一口气。因为他并不知道,写下方才那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玛丽,还是阿香。

  仍然是百乐门。

  蓬嚓嚓的舞曲奏响了起来。兰成却寻不找玛丽。

  金大班说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送花的公子哥儿欲发多了,还凑了些愈发酸腐的句子。她斜乜着眼睛瞧着兰成道:“有那个闲钱,不如请我吃杯老酒。”

  兰成表面上答应着,心中却暗自咒骂。要知道那些句子都是他的心血,何况被金大班缠上,不掉点油水是别指望脱身的。他用眼睛示意振保帮自己去寻找玛丽来救场。

  振保只得端了酒杯转去后台。

  那里有一扇半掩的门,只能看见一个红色的裙角。

  振保向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他害怕见到玛丽,却又情不自禁拿她和阿香比。若是阿香的记忆可以恢复,她也会这般明媚姣妍吧……

  想着想着,脚步又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许多。

  玛丽着一袭红裙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将怀中的许多玫瑰抛至门外。

  一见他来,突然拉了振保进门,然后双手背在身后,抵住门锁,抬头望向前面的这个男人。

  男人们觉得她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迷,可是玛丽又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倒更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迷。他让她困惑,让她不安,甚至是挑眉的动作,都让她感觉到心在怦怦直跳。她不曾听过他说一句赞美的话,可是她知道,他的眼神里,总有一些什么是男人们共通的——那便是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