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滚滚大江流 英雄血洒悠悠长夜梦 儿女情痴(第3/8页)

“那时我不到三十岁,火气比现在更大,也不管它是什么皇觉寺,拽起禅杖便跑去找那住持和尚大骂一通。哪知那些和尚个个都会武功,住持尤其是个中高手,全院和尚都跑了出来,要将我生擒活捉,凌辱处死,我和他们斗了半天,打死了好几个,可是寡不敌众,斗得力竭筋疲,看看就要遭他们的毒手。

“正在吃紧,外面忽然又来了个游方和尚,手敲木鱼,口宣佛号,大声叫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这班佛门败类,竟敢在这里害人么?’一面念着阿弥陀佛,一面动手杀人,杀得死伤遍地,我看着也心软了,便道:‘师兄,饶了他们吧!’那和尚道:‘别间寺院的和尚可饶,这间寺院的和尚我恨之入骨!你发慈悲就让我一个人动手。’他一刀一个,竟然来了个斩尽杀绝。皇觉寺里挂有一张比人还高的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可笑得很,寺院里挂皇帝的像,那像中的皇帝,却又不敢画成是削了发的和尚。那游方和尚在朱元璋的画像之前大笑三通,呸的一口浓痰就吐在像上。

“这乃是大逆不道的惊人举动,洒家虽然也恨欺压良善的官府恶霸,见他对皇帝的画像如此侮辱,心中也不禁大为震惊。这和尚道:‘你不必害怕,朱元璋未做皇帝之前,也不过和咱们一样,他怕人提起他做过和尚,我还恨他玷污了和尚这个称号。你敢杀这些淫僧,为什么就不敢恨这个纵容淫僧、曾为和尚的皇帝?’他说得火起,竟将那画像一把撕了下来,扯得粉碎。我被他当头一喝,如闻佛法,不再惊恐,合十大笑道:‘痛快!痛快!’

“那和尚道:‘杀人痛快,救人可极麻烦。做人也不可只图痛快而畏惧麻烦。’皇觉寺中藏有女子甚多,她们的父母已四散逃荒,加以路途不靖,放她们出去也无从寻觅。那和尚道:‘救人须救个彻底,你我理该护送她们,替她们找到家人。’他说得对极,杀人易,救人难,我们足足花了两个月的工夫,才将那些女子一一送回到她们的父母兄弟手上。至于皇觉寺中的财物,自然也都分给了灾民。这件事情,乃是我下山之后所积的第一件功德,此生怎也不会忘记。

“我与那和尚相聚两个多月,意气相投,彼此印证武功,也不相上下,遂结为知交。这和尚便是今日的‘震三界’毕道凡,我可真想念他,可惜自那次别后,便一直没有见过。”

云蕾听得出神,潮音和尚的故事固然动听,故事中的毕道凡更惹她思疑,听潮音和尚说来,宛如见到毕道凡唾吐朱元璋画像时的那副神气。他为什么那样憎恨明朝开国的皇帝?实是费人疑猜。云蕾蓦然想起了张丹枫,想起了张丹枫提到朱元璋时的那副憎恨神气,顿觉一片惘然,思潮更乱。

只听得周山民笑道:“潮音大师,这回你可以见着他了。一个毕道凡已足够那小贼应付,再加上你老,任他三头六臂,插翼难飞。哈哈,贤弟,你的大仇定能报复,你爷爷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云蕾双目发直,凝视远方,竟然不答山民的话,连潮音与石翠凤也觉甚为奇怪。

日影近午,潮音和尚一跃而起,说道:“距那白马书生之约,只有四日了,咱们该赶去了。”四人鱼贯走出墓穴,云蕾仰望万里晴空,宛如做了一场恶梦。

潮音和尚的白马最快,云蕾的红鬃战马次之,潮音放松马缰,与云蕾并马而行,故意把周山民与石翠凤留在后面,石翠凤自是极为不悦,可亦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到了忻县以东的一个小镇,碰到了两拨人马,一拨是太谷的火神弹郝庄主,一拨是饮马寨的蓝寨主,潮音和尚与周山民都和他们熟识,彼此招呼,都是同到震三界毕道凡家赴会去的。潮音和尚一行四人便和他们同包下一家最大的客店。潮音和尚要了三间房子,他自己与周山民同住一间,却叫石翠凤与云蕾各住一间,在众目睽睽之下,石翠凤哪敢道半个不字。

这一晚云蕾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弹了几下,云蕾问道:“谁呀?”门外石翠凤的声音低低答道:“是我。”云蕾怕她闹出笑话,只得戴好头巾,披上外衣,把门开了,但见石翠凤泪痕满面,和身扑入怀中,云蕾轻轻将她扶起,坐在床上,问道:“你怎么啦?”石翠凤秋波一瞥,如怨如怒,说道:“云相公,我可不是低三下四之人,我可受不了这口闷气。”云蕾道:“谁给气你受啦?”石翠凤道:“你的师伯与你的义兄,怎么总像有意离间咱们似的,他们简直不把我当做你的妻子看待。是不是他们嫌我配不上你,要替你另选佳人?”云蕾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啦?他们实是一片好心。”石翠凤怒不可遏,道:“好呀,他们要替你另选佳人也是一片好心?我有什么失德之事,你就存心要把我休了?”潸然泪下,云蕾手足无措,道:“什么话,什么话?你越扯越远啦!我几时说要把你休了?”石翠凤道:“那,你、你——”一连几个“你”字,含羞说不下去,云蕾心道:“弄假成真,这回怎生是好?”正说得句“你听我说,我那义兄——”石翠凤“呸”的一声,截着说道:“你那义兄,再提你那义兄,我就马上回去找爹爹来评理。你是娶我还是娶你的义兄?哼,哼,我最恨你那义兄!”云蕾尴尬之极,把心一横,就想将真相说与她知,忽听得门外一声咳嗽,周山民的声音说道:“贤弟,你与谁说话呀?”云蕾如获救星,一把将石翠凤推开,道:“周大哥来了,你快出去吧,抹干眼泪,别叫他瞧着不雅。”石翠凤这一气非同小可,反身奔出门外,却又不料恰恰与周山民撞个满怀,她恨得一手将周山民推得几乎跌倒,自回房中,蒙被过头,在被中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