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点点点点……

陆倔武在门口等她。

外面的雨,悠悠颤颤的下着,风中招刮的是雨条。檐前交织的是雨丝。庭前错落的是雨滴。像约好了下个七世三生的,仍是雨的大手小脚。

严笑花自班房的暗湿处步出,脸白得就像一朵在荷塘里徐徐伸展的莲瓣。

陆倔武关注的望着她。

有些事,他在场时,她不便说。

所以他先行离开。

严笑花向他摇摇头。

“我要求你一件事。”她向他说。

陆倔武觉得自己心头似给灌了一大碗苦水。他知道爱上她就是苦楚的开始,可是这种:拿苦来辛、用悲来伤的感觉,有时想起来尽是千种痛心的过往,无法禁受的哀寂。

他长吸了一口气。

雨是冷的。

空气是潮湿的。

他知道她会向他要求些什么。

他只是不晓得如何拒绝她。

雨更大了。

她向他提出了那要求之后,他要去部署,所以先促轿直赴府厅,剩下一部轿舆,和两名丫鬟,三名家丁,两个轿夫,服侍严笑花。

一名翠袖玉环的丫鬟打伞为严笑花遮雨。严笑花一直注视着陆倔武听了她的要求后的神情,捋衣掀帘勿勿上了轿子,只跟她说:“为你,我会做的。我知道你是为他而做的,而我这样做却会失去了你。”便摧轿在雨中疾行。

她目送他那一行人,远去。

严笑花仿佛有些儿失神。

待丫鬟递过伞来,她略弓腰,要步过雨幕上轿之际,忽听有人叫他:“严姑娘。”

她半转着身子,已知道望她的是那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叶红。

“怎么?”她说,“你还赶上来再骂我一次吧?”

“……我不知情,以为……”叶红觉得纵在雨里,也飘来一阵沁人的香气,不知怎的,连说话也没了头绪,“我不知道你是帮龚大侠的,所以才……可是,你既要帮龚侠怀,为何却要下嫁陆倔武……”

严笑花嫣然一笑:“这关你啥事!”

叶红苍白的脸一下子涨得不胜酒力一样的红了起来。

严笑花低首走向轿舆,冲开了一片雨网。

丫头掀开帘子。

轿帘上绣着牡丹图,但已逐渐褪色,给雨水湿了好几个大圈,仿佛那儿才真的暗自长了几朵深红牡丹似的。

严笑花坐了进去,脸孔更显得像一朵在暮色里盛开的花一般。“冰三家好吗?”

叶红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严笑花在放下轿帘前还说了一句:“你刚才的问题就是它的答案。”

叶红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记忆里仿似曾有这一幕。

可是他从未历过这一幕,严笑花也不过是第三次见面……

(怎么会在陌生里如许熟悉?)

(怎么竟在苍寒里如此温馨?)

(怎么这一幕竟似在前生历遍,来世还会再会一次?)

在雨里,每一点的雨都像一句话。

叶红却觉得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扩撒在地上的积水面,漾成一张张如花的脸……

他心中的话也成了点点点点……

正当叶红撑着伞,心乱如雨,往严笑花所去的相反方向独行深思之际,班房偏厅里那四个脸色如雨幕般阴沉不定的人,也开始了低声的检讨、定计:

“有没有看到严笑花的神情?”

“怎么?”

“我看她是矢志要救龚侠怀的了。”

“没想到她对龚侠怀竟是那么深情!”

“奇怪,婊子也有情义?”

“不止婊子,陆倔武也一样对她深情厚义,这才糟呢!”

“陆倔武插手这件事,使我们很为难,他真是”

“他要管这件事,是他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我看,这件事扯开来、闹上去,姓陆的算老几!他惹得起!”

“问题是:这件事要真是闹得不可收拾,上头也不一定会出面收拾残局。”

“那么,陆倔武岂不可以左右这件案子的判决了?!”

“不过,沈大人一定会支持我们,整治龚侠怀的。”“就是嘛,当日,就是沈大人传下来的意思:‘相爷听到消息,说平江府里有些人无聊生事,抨击朝政,要拿下个特别抢眼的来镇一镇场面,让那些有血气没见识的江湖人平息平息。’……这不是指龚侠怀是指谁?平江府里,不当官不从商,只爱惹是生非的,除龚侠怀之外,还有谁!”

“可是,沈大人也没指明是他,只叫我们把个‘猢狲王’揪出来。他说就算是没相爷之命,也早想把这种人剥一层皮煎一煎了。就这几句话而已……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掀起大事来,沈大人撒手不认,咱们也没奈他何。”

“怎会!我们在缉拿之前,还向沈大人一再请示过,沈大人还说会着人着禀报相爷呢!这还不是他授意的么!”

“岂止是他授意,简直就是他下的令啊!不过,他当的官,比咱们大;他要是不认起来。咱们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