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贰天星如雨

新筑就的马球场上,用石碾压得如镜面般平整,又遍浇了麻油,即便是天干不雨,也不起灰尘。一身轻衫的李隆基,正策马持杖,在球场上驰骋。然而,和往日不同,今天和他一起打球的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刘幽求、麻嗣宗等人,一个个无精打采,李隆基见这球胜得极是轻易,于是笑问:“诸君为何心不在焉?”

葛福顺满脸急切焦躁之情:“如今形势危急,哪有闲心打马球为乐?”刘幽求也附和道:“是啊,据人密报,韦后和宗楚客等人不久就会矫诏诛杀我等,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隆基却淡然一笑,说道:“且莫着急,了一事说一事,现在且打球为乐,不必多想。”

眼见红日已坠,夜幕低垂。李隆基置下肉菜果蔬,大家团坐进食。葛福顺心中依然是郁郁难平,拿起酒壶来准备痛饮一番,借酒浇愁。哪知甫一入口,却觉得凉沁沁的并无半点酒味,当下诧异道:“临淄王一向轻财好客,如今怎么连酒也不管了?让我喝起凉水来了?”

麻嗣宗也察觉到了,同样疑惑道:“是啊,我这杯子里也是清水,这是为何?”

刘幽求心思机敏,他想李隆基绝非吝啬之辈,就算是寻常官宦待客,也没有用水充酒的道理,既然不让喝酒,想必要有大事要办。他脑子中灵光一闪,兴奋地说道:“临淄王,难道举大事之期,就在今夜?”

李隆基又是淡然一笑,轻叹道:“刘兄,你不该过早说破,葛将军他们一激动,恐怕饭都吃不下了。”

葛福顺一听,兴奋地将酒碗摔出去几丈远,拔刀大叫道:“今夜就动手,太好了!我这就潜入万骑营,取了韦播、高嵩这两个家伙的狗头!”

正在此时,天空中流星四散,如雪飘一般。大家都看得呆了,过了一会儿,刘幽求拊掌大笑道:“天象如此,机不可失!还多说什么,抓紧行动吧!”

李隆基也戄然而起,拔剑出鞘:“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我早就定好今夜举事,如今是箭在弦上,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众将抑制住内心的欢呼,凛然听命。一时帐里鸦雀无声,静得连心跳的声音几乎都能清晰地听到。

皇宫之中,韦后半卧在龙榻之上,心绪不宁,晚膳也无心享用,只是让侍女们进了一碗冰糖燕窝羹。虽然前不久,她和上官婉儿及众位亲信计议,立中宗年方十六岁的小儿子李重茂为帝,好让自己临朝摄政,总揽大权。

在上官婉儿的建议下,之前韦后已下令征府兵五万屯于京城,令韦捷、韦灌、韦璿、韦锜、韦播、高嵩等统领。但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身影却依然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所以,她就在刚才下定了决心,让上官婉儿拟了一份诏书,给相王李旦、临淄王李隆基、太平公主、谯王李重福等定下谋反作乱的罪名,要派羽林军和那五万府兵一起行动,彻底诛杀这些人,老少良贱一个不留。

黄昏时的深宫里,韦后命人拉上了厚厚的帘幕,暗得不得不点燃了灯烛。上官婉儿听此消息后,神情却是镇定如恒,她摇笔云飞,没多时就拟好了诏令,韦后看过后,亲手加盖了御印,接着让婉儿派宦官出宫,密传给亲信韦温,让他奉旨调诸路人马行事。

然而,当婉儿走过,韦后因初次做主,密令此等大事,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正欲让宫女去御医处取一枚安神丸来,却听得宫女宣告,安乐公主进宫来了。

安乐公主不知今夜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大事,仍旧喋喋不休地询问道:“母后,何时立我为皇太女啊?”

韦后正心乱如麻,叱道:“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说罢,她抚着胸口说道,“这几日啊,我这一颗心就好像用一根细丝线悬着一般,说不定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就和你父皇一样归天了。到时候看还有谁疼你爱你?”

安乐公主听罢,也心有所动,于是温声说道:“母后,我不惹你生气啦。要不这样,上官婉儿劝我,和当年则天女皇召集‘北门学士’参与政事一样,我也选用一批忠于咱们的臣子,让他们帮我们出出主意,处理一下国事,可好?”

韦后看了安乐公主递过来纸笺,上面写有几个人名,都是平日里谄媚于她的一些亲信小人:如帮她拉车的那个司农卿赵履温、娶了韦家奶妈的御史大夫窦从一,还有韦后的妹夫临汴王李邕等。韦后欣喜道:“经此大事,我的裹儿终于知道为母亲分忧了。”

安乐公主经此一夸,不禁欢呼雀跃,连忙说道:“我要回去好好画一下眉,试一下衣裳。这许多天来,我都没仔细装扮过,明天要召集大臣们议事,我可要让他们好好瞧一下皇太女的仪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