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谁也没想到呢,就在柳家庄寻找柳无眠已经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韦率先与柳无眠没事儿人似的,正在吴家庄外的酒店里饮酒呢。(靠!你说你柳无眠是个什么人呀?你出来之前怎么也得跟家里吱一声呀!你打个电话——对了,那时候还没电话呢。你留个纸条也行呀。你这儿深一口浅一口地美滋滋地喝上了,你家里可乱套了,都快赶上拆猪圈了!)

酒店外便是陷空岛的水镜湖。湖面上波光动影,却并无一只渔船,极是空阔辽远。

二人举杯碰了,饮了。柳无眠说道:“韦兄呀,适才言语投机,我们果然是相见恨晚呢。古人讲,如其相濡以沫,不及相忘于江湖,话是如此,此情此景,却是难堪。”说到此,他的语调里有了一丝难舍的味道。

韦率先笑道:“韦某戴罪之身,终日东躲西藏,殊料陷空岛一行,淑遇柳庄主,直是韦某平生幸事呀。承蒙昨天盛情款待,今日还要多谢你今日送我出来。”

柳无眠笑道:“韦兄现在被朝廷追缉,你既然已经显身出来,庄里不知有多少人念想着拿你去领赏呢。我若不送你到这里,你是走不出柳家庄的呀。”

韦率先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似柳庄主这样的江湖热肠之人,已经不多见了。我只是不解,柳庄主如何与徐家庄结下了必以刀枪相见的大仇呢?”

柳无眠摇头苦笑了:“我与徐家庄结仇之事,并非一时愤怒。此事说来话长,今日不说也罢。”他转了话头:“我对韦兄也有所不解,韦兄本是江湖中知名剑客,如何做了杀手呢?而且还去刺杀杨宗保元帅?”柳无眠停顿了一下,迎了韦率先的目光继续说道:“莫要怪柳某罗嗦,韦兄刺杀杨元帅,实为不智。你一个已经扬名立万的剑客,如何为了五千两黄金,就被人买动了?”

韦率先似有些尴尬地笑道:“很不好意思,韦某在东京欠下了几笔赌债。”

柳无眠问:“共欠了多少?柳某虽然没有万贯家财,但金银这种东西,还是不缺的。我愿意替韦兄还清账目。”

韦率先摇头:“赌钱么,从来都是赌自己的,如何让别人还账?”

柳无眠叹道:“但你……也不能为了五千两黄金去刺杀杨元帅啊。”

韦率先笑了:“柳庄主说得轻巧了。五千两黄金,这是一个小数目吗?五千两黄金,足可以使我潇洒几年,我可以在东京城的酒楼茶肆烟花柳巷尽情挥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一句很让人瞧不起的话,可这却是一句认认真真的实话。武林中人,不知秦汉,无论魏晋。我不管辽宋两国如何。我只为我自己,或者说,我作为一个杀手,我只能为钱活着。”

(写到这里,谈歌不免为韦率先气短。你也算是个成名的杀手了,何至于为了几千两黄金而先获罪于朝廷,后又得罪了天下的英雄豪杰呢?唉!人不能把钱带进棺材。可是钱却能把人带进棺材呀!江湖中都晓得韦率先聪明透顶,他却办了一件人生中极不明智的一件事情。或者说,自古以来,铸成大错的大多是聪明人?)

柳无眠怔忡了,呆呆地看着韦率先,他的目光也似抽去了筋骨,渐渐软弱下去了。

是啊,一个曾经光明灿烂的剑客,为了一笔也算可观的金钱,不顾声名,以至如此?直让人彻底无语了。

韦率先毫不在乎地哈哈笑了:“剑客么,本来就应该是杀手。二者所谓不同的是,剑客凭意气杀人。而杀手直是为金钱去杀人。这之间,严格说来,也并无邪正之分。我杀杨宗保,只是一桩生意,我接了别的钱财,一定要去为人消灾的。”

柳无眠摇头:“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韦兄去涿州城行刺,无异飞蛾投火,以卵击石。韦兄也是太不晓事了。”

韦率先道:“飞蛾投火,是被火光而吸引,纵然焚毁,也是绝唱。以卵击石,是为俗议而激烈,即使碎裂,更是证明。明知事不可为之,却而为之,却是不亦快哉?人世间草木生灵多有苟且,直是不如飞蛾之壮观,碎卵之灿烂。”

柳无眠击掌赞道:“说的好!柳某还有一疑,你与胡天成如何结下大恨深仇,以至于不共戴天?江湖中人人知道,你二人同为杀手中的翘楚,情若兄弟。如此反目仇杀,江湖上如何看你们呢?”

只此一问,韦率先的目光便像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鸟儿,垂落下来了,他摆手叹道:“此事还另有说法。我本无心插柳,却是柳枝蔓野。我一生仗义,不料却落得这样一个被朋友负义的结果。其中切肤之痛,是不足与他人道的。”

柳无眠叹惜:“韦兄呀,我只是不愿意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韦率先怔忡了一下,便仰天苦笑了:“柳庄主,其实呢,天下有些事情,并非自己能给自己当家做主啊。我也没有想到呀,我竟然会走到众叛亲离,人心向背的地步。此时此刻,我只有以酒为友,以酒浇胸中块垒了。”说罢,又举了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