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阵名鸳鸯(第3/9页)

谷缜道:“我相信天道至公。天生万民,本来平等。上下尊卑,不过是后天所致,谁又生下来强过谁了?皇帝老儿一张嘴巴两个耳朵,我也是一张嘴巴两个耳朵,也不见他比我长得多几个。”

戚继光摇头道:“老弟这话新颖,却是大逆不道。”谷缜笑道:“我是大逆不道。嘉靖老儿贵为天子,求神仙、炼金丹,奸淫童女,信任宵小,闹得官贪吏横,民不聊生;上逆苍天好生之德,下违祖宗守业之道,这算不算是大逆不道?”

谷缜虽是诡辩,说的却是时事,时事如此,戚继光反驳不得,良久叹道:“圣上虽然不好,百姓却是无辜,元敬生为臣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谷缜神色一肃,点头道:“天底下的官儿倘若都和将军想得一样,皇帝老儿就算尾巴翘到天上,那也无所谓了。”戚继光道:“惭愧。元敬十七岁领兵,征战沙场十余年,北方鞑虏肆虐,南方倭患如故,空负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才,真是惭愧。”

谷缜笑道:“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志者帅也,才者军也,三军易得,一帅难求。将军已有报国之志,何愁没有报国之才?区区倭寇,跳梁小丑,弹指可平,何足道哉?”

戚继光的精神为之一振,大笑道:“谷老弟,你风骨特异,如果投身仕途,必成一代栋梁。”

“免了。”谷缜摆手笑道,“要做大明的官儿,先得写八股,考进士,那些之乎者也,想一想都觉头痛。要我在纸上写八股,不如让我在粪墙上画乌龟!考武举吗?骑马射箭也不是我的专长,一马三箭,箭箭落空。我还是做我的陶朱公,买东卖西,走南闯北。不过呢,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戚继光哦了一声,凑趣道:“那什么才紧要?”谷缜微微一笑:“最紧要的是,我大好男儿,自当纵横七海,天地不拘,怎能自甘堕落,去做皇帝老儿的奴才?”戚继光不禁苦笑:“老弟这一句,又将我骂了。”谷缜道:“戚兄是戚兄,皇帝是皇帝,我宁可做戚兄的军需官,也不做皇帝的狗腿子。”戚继光叹道:“老弟真是少年意气。”

高谈快论,不觉光阴流逝,入夜时分,一行人觅店宿下。用罢晚饭,谷缜正在喝酒,忽见五个劫奴探头探脑,在门口张望,不觉笑道:“你们来做什么?”

五人忸怩进屋,纷纷跪倒。原来,五人私下商议,当初为沈舟虚出力,和谷缜实有杀父之仇,而今换了新主,陆、谷二人交情如铁,谷缜如果想报私仇,只要略使手段,五人就算不死,也难免黑天劫数。在山庄时,五人对谷缜处处回避,现如今一路同行,欲避不能,惊惶之余,决意前来请罪。

谷缜心里明白,问道:“你们害死我爹,怕我报仇吗?”五人连连点头。谷缜笑道:“犯法有主有从,主犯已死,从犯从宽,况且你们身负苦劫,不能自拔,责怪你们,似也说不出过去。也罢,你们陪我喝一顿酒,大家一笔勾销。”拎过五坛烈酒,放在桌上笑道,“一人一坛,不喝完就是用心不诚!”

劫奴们不想这么容易,惊喜不胜,各领一坛饮下,加上谷缜连哄带吓,到了后来,每人喝了不止一坛,醉得一塌糊涂。燕未归登墙翻梁,满屋乱飞;莫乙高声背诵《大藏经》;薛耳用“呜哩哇啦”大弹艳曲;苏闻香鼻子贴着地皮,边爬边嗅;秦知味则伸出舌头,将碗筷舔得干干净净。谷缜在一旁拍手大笑,直待陆渐听到吵闹,才将五人带回歇息。

次日起来,五名劫奴宿醉未消,头痛欲裂。谷缜却说到做到,经此一醉,和五人嫌隙全消。秦知味与他本是故交,当先重叙旧好,无话不谈。其他四人见状,也各各释怀,又被谷缜天天拉去陪酒,稀里糊涂几天下来,还没到义乌,五人两杯酒下肚,跟谷缜比亲兄弟还亲了。

是夜抵达义乌,次日早晨,戚继光召集部众,在东阳江边列阵点兵,只见清江如练,长空一洗,远方白云青嶂,森然如城池耸峙,江岸上一带平沙,黑压压站立三千将士。戚继光令旗一挥,呼声冲天,有如一阵风雷,激荡在山水之间。

陆渐定眼细看,阵中除了军官穿戴甲胄,士兵都是农夫打扮,皮肤黧黑,衣不蔽体,脚下蹬着草鞋,手中拿着木棒竹枪。装备十分简陋,阵势却很齐整,一呼百应,丝毫不乱。陆渐、谷缜瞧在眼里,均是点头。

戚继光点兵已毕,向陆渐道:“这些军士都是附近矿山采煤的工匠,质朴有力,顽强勇猛。这些日子,我依照东南地势,对比倭人战法,想出了一门‘阴阳’阵法,二弟要不要见识见识?”

陆渐笑道:“求之不得。”戚继光笑笑,扬声叫道:“王如龙。”阵列中应声走出一个汉子,个子中等,体格壮硕,双目有神,直如吞羊饿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