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月洛阳春仍早(第3/5页)

卓东来突然打断她的话。

“够了。”他告诉吴婉,“你已经说够了。”

“对,我已经说够了。”吴婉垂下头,眼泪已流满面颊,“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话要说?”

“我只有几句话问你。”

“我会说的,”吴婉道,“我绝不让你有机会像对别人那么样对我。”

她的口音虽然还是很硬,其实已经软了:“江湖中谁不知道‘紫气东来’卓东来最少有一百种法子能够逼人说实话?”

“你能够了解这一点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卓东来冷冷地说,“司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长安?”

“是。”

“你为什么要替他瞒住我?”

“因为我要他去做一些他自己想做的事。”吴婉说,“我是他的妻子,我相信每个做妻子的人都希望她的丈夫是条独立自主的男子汉。”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十七的晚上。”吴婉说,“算起来现在他已经应该到了洛阳。”

“洛阳?”

卓东来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迸出血丝:“你让他一个人到洛阳去?你是不是想要他去送死?”

“我们是夫妻,我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

卓东来盯着她,过了很久,才用他那种比刀锋还尖锐、比蛇蝎还恶毒的独特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郭庄。”

每当卓东来用这种口气说话时,这个世界上就最少有一个人要受到他致命的伤害和打击。

“因为郭庄。”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虽然毫无意义,可是吴婉听了,却好像忽然被毒蝎所蜇、利刃所伤,就好像忽然从万丈高楼上失足落下,连站都站不住了,枯黄憔悴的脸上,也起了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变化。

卓东来当然不会错过她这些变化的。

“这些年来司马一直都跟你分房而睡,连碰都没有碰过你。”卓东来的声音冷漠而残酷,“你正在狼虎之年,身边刚好有郭庄那么样一个年轻力壮的漂亮小伙子,而且很懂得对女人献殷勤。只可惜现在他已经死在红花集,死在朱猛的刀下,连头颅……”

吴婉忽然嘶声大喊:“够了,你已经说够了。”

“这些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不想让司马伤心。”卓东来说,“现在我说出来,只不过要让你知道,你做的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所以你以后不管要做什么事,都要特别小心谨慎。”

吴婉的身子已经开始在发抖。

“现在我才明白了,”她眼中充满仇恨怨毒,“你派郭庄到红花集去,为的就是要他去送死,因为你早就知道了我跟他的秘密。”

她忽然扑过去,抓住卓东来的衣襟,嘶声问:“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

卓东来冷冷地看着她,用两根手指轻轻一划她双手的脉门。

吴婉的手松开,人也倒下,却还在问:“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因为卓东来已经走了,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把她当作了一只刚被他从衣襟上抖落的虫蚁,对她再也不屑一顾。

一条长绳。

长绳在吴婉手里,吴婉在房里的横梁下,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好冷好冷的风。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一定是个好日子。”她痴痴地自语,慢慢地将长绳打了结。

一个死结。

02

同日。洛阳。

这条街本来是条很热闹的街,有菜场,有茶馆,有早集,还有花市。

可是现在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是一个一向十分健康强壮的人忽然暴毙了一样,这条街也死了,变成了一条死街。

茶馆的门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拿下来,菜场里屠夫的肉案上,只剩下一些斑驳交错的乱刀痕迹,街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

谁也不愿意再到这条街上来。这条街上发生的悲惨祸事实在太多了。

只有一条夹着尾巴的野狗,伸长了舌头在舐着石板缝里还没有被洗干净的血迹。

野狗永远也不会知道这里的血是些什么人的血。

野狗不知道,牛皮知道。

03

在另外一条小街上,一家叫“老张馒头店”的小馆里,牛皮正在吹牛。

“牛皮”是一个人的外号,因为这个好酒贪杯的小伙子不但会吹牛,而且脸皮真厚,比牛皮还厚。

他正在向一个从远地来的陌生人吹牛,因为这个陌生人已经请了他喝下不少酒。

他吹的就是那天在铜驼巷外,那条街上发生的那个悲壮惨烈的故事。

“那个小子真他娘的是个好小子,俺牛皮真的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牛皮说,“那小子真他娘的够种,真他娘的不怕死。”

陌生人默默地听着,默默地为他倾酒。

“后来俺才听说那小子姓高,是老狮子的朋友。”牛皮说,“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真他娘的一点也不错,也只有老狮子那样的好汉,才能交得到他那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