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殊死之斗

郑芫和朱泛兼程赶到德州,正是四月春暖花开之时。德州距济南虽不远,但因李景隆大营在此,北望便是河北战场,感觉上战事已近在眼前,街市上店门紧闭,只见到军士及马队匆匆往来,百姓或躲或走,城里一片冷冷清清,和济南的情形大不相同。

郑芫和朱泛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仍在营业的客栈,进门要了两间房,立刻发现客栈中一半客房住的都是军官,进进出出的大半是军人。两人对望了一眼,私下问店小二:“你这客栈难道被军方包了?”那店小二道:“自从去年底朝廷的部队在北方吃了败仗,李大帅回到德州来,各路的败军陆续归队。营里纳不下的,暂时编不上缺的,全在城里找地方住。大营下了命令,要军官住到客栈里,德州城里城外的客栈大多给包了。只剩下少数如咱这客栈的,还有一半留作客用,做点百姓的生意。”

朱泛呵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心里却想:“你以为咱是老百姓,等到咱们要去办差,穿了锦衣卫的官服出门时,你这店小二看了还不昏倒?”

两人梳洗完毕,便商量如何在这几十万大军中寻找盛庸。正商量间,楼下客栈外响起一阵马嘶之声,只见一个大胡子中年军官带着一个年轻军官进得门来,那大胡子一身风尘仆仆,手中持着一支马鞭,一进门便对店小二道:“咱们不过夜,但要赶快吃顿饭。你叫厨房里快快弄几个热菜,饭面都行,咱们吃了还有事要办。”

那店小二作揖道:“军爷恕罪,咱们这是客栈,厨房小,只供得住宿客人的便餐。军爷们要叫饭菜,还是请到饭店去吧。”那大胡子军官道:“小二,你当俺不知道客栈和饭店的差别?他妈的,老子一路走了三条街,就没看到一家饭店是开门的,这才找到你这客栈。咱们从前线来,三天没吃过热食了,你便着厨房胡乱弄些热面菜,咱们吃了便走人。”

那店小二摇头道:“小店住了二十几位军爷,没有生意,厨房里三个厨子倒走了两个,就剩一个瘸了腿的跑不了,再加一个小厮在对付着,军爷您还是去别家吧。”

那大胡子军官脾气倒好,听了也没有发作,只把那支马鞭啪啪地拍打自己的左掌,便待转身离去。他身后那个后生军官却不依了,上前一掌击在柜台上,喝道:“掌柜的呢?咱要和掌柜的说话。”那店小二道:“掌柜的也不在了,这厢没有生意可做,他老人家回济南老家去省亲了,这间客栈现下便是小人在管。”

那年轻军官喝道:“不过便是吃一餐热食罢了,又不是白吃你的,为何推三阻四的!小二,你先给咱们打点酒来。”他将腰间一只酒囊解下递给小二,那店小二道:“这班军爷在小店住了两个多月,坐吃山空,茶都没了,那里还有酒?”几个坐在一旁闲聊扯淡的军官鼓噪起来:“小二你说人话么?说啥坐吃山空,兵部又不是没付你老板银子?咱们住你这鸟店是你祖上有德,还怎地罗哩罗嗦?”

那店小二也有些动气了,将一条布巾往肩上一搭,冷冷地道:“兵部给的那点吊丧的银钱,饷汤还是饷水啊?俺老板气得没法子,只得躲回老家去,眼不见心不烦。”那年轻军官肝火升上来,大喝道:“反了反了,你这贼厮鸟店小二,竟敢污言辱及兵部,你活得不耐烦啦!”他手按腰刀,便要肇事。店小二仍不知收敛,冷笑道:“军爷们从前方来,有本事去杀燕军啊,干么打败仗回德州来耍威风?”

这一下可激怒了众人,不止是那年轻军官,店里所有的军官全被骂到了,店小二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众人吆喝声中,那年轻军官唰的一声拔出腰刀,挥刀便向店小二脑袋砍去。却见那大胡子军官也是一挥手腰刀在握,“当”的一声,架住了年轻军官的腰刀,那店小二早已缩颈躲到柜台下。

大胡子军官缓缓地道:“小程,你莫激动,这厮鸟虽然嘴上言语可恶,倒也道出几分百姓的苦处。唉,咱们当军人的上战场杀敌,这个死老百姓就饶过他吧。”他招招手,那店小二从柜台下出来,裤裆湿了一大片,三步作两步便往厨房跑去。

店中众军官看了方才这一幕,也都有些感受。在二楼回廊上的郑芫和朱泛也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幕,郑芫轻声道:“大战还没有开打,这里已经是一片萧条了。”朱泛却低声道:“大战还没有开打,这里的民心士气便似已经败了。”

就在这时,楼下厨房布帘掀处,一个瘸子和一个小厮每人抱了两层大蒸笼出来,那瘸腿厨子叫道:“热炊饼来了,军爷们请用啊!”那店小二在厨房中喊道:“热汤好嘞!”那小厮闻声快步回厨房,过了片刻,便和小二合力抬出一大锅热汤,放在屋中央的桌上。众军士倒是碗筷自备,纷纷拿出来食用,楼上楼下一下子又走出十来个军官,大伙一起用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