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杀与禅 第七章 变局(第3/6页)

这时她们才看见,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封信。

桂香看着他凝视虚空的眼睛。那眼神就像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孩子,

然而他拥有远非孩子的身躯。那情绪一旦爆发,将会伤害身边的人或自己。

就像出于本能一样,桂香上前抱着锡晓岩。

在那温软的女体拥抱下,锡晓岩的颤抖缓和了,呼吸也再没那么急促。桂香抱着他灼热的身体,心里生起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不……这是假的……不要……

终于锡晓岩的颤抖停止了。他的脸放松开来。看着他们拥抱的四个女孩都暗暗松了口气。

「这……我不知道……」锡晓岩举起手里已经皱成一把的信,递向桂香。「我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放在我的营账里,我一进去就看见放在案上....J

桂香把信接过来。她再看看锡晓岩的脸,确定他真的想让她看,这才双手把信展开。

桂香识字不算多,幸而此信写得极简约直白,她大致看得明白。写信的人是在向锡晓岩相劝,说自己也曾「从贼」多年,深受其害,所累积种下的罪孽,「此身难赎」;假如锡晓岩仍然记得彼此一场相交,请他脱离叛军,七天之后在庐山西边山脚下七杨村外大树相见。

到了末尾,桂香看见署名只有一个字:

「花」。

「写这信的就是……」桂香问:「……那个女人?」

其他四个女孩都不明白「那个女人」是指谁,却看见锡晓岩点了点头。锡晓岩突然收到这封信,心里的感受复杂无比:日夜思念的女人突然传来音信,令他极是惊喜,被她知道自己正身在叛军阵营,甚至与巫纪洪成了同伙,又教他深感羞愧。

可是最令他矛盾的还是信里最后那段。

霍瑶花正在向他招手。

——可要是在大战前夕离开,那等于再次背叛武当,再次背叛掌门姚莲舟。

桂香从旁看着锡晓岩。她并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正纠缠着些什么,只是直接感受到他的痛苦。

「你有没有想到:在你要离开九江城之前,在你要送我们走的前夕,刚好来得及收这封信,是老天给你的提示?」

听见桂香的说话,锡晓岩抬起头来。他看看她,然后从她手上取回霍瑶花那封信,再次仔细读着。

信上的字迹有点潦草,显出写的人当时的心情。

锡晓岩回想过去的一切。他忆起自己在武当山上学到的种种。还有武当派的理念与理想。「天下无敌」。不屈从于任何人。不服从于世界的法则。

锡晓岩又回忆自己一个人离开武当的那天。那时候他没有多想,只是依随自己本性而行。之后流落江湖,以「鬼刀陈」之名震慑群豪;然后与霍瑶花结识,浪荡天涯……他从前不愿意想,但如今坦诚面对自己,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人生中最痛快的一段时光。

他感激武当给予自己的一切。但这无法改变他的真正本性:他本该是匹奔跑在原野上的狼。

锡晓岩把信细心折好藏进了衣襟,缓缓走到自己床前,拿起属于霍瑶花的大锯刀。

他回头瞧着桂香。在油灯的微弱光芒照映下,他眼睛里的矛盾与痛苦已然消失。

◇◇◇◇

所乘坐的战船还未抵达湖口,姚莲舟就收到锡晓岩撇下军队私自离开的消息。

最初听到时姚莲舟完全不相信。锡晓岩的勇毅与忠诚,姚莲舟极是清楚,有信心他绝不会临阵脱逃。可是当他随同宁王的主力船队抵达了鄱阳湖北口后,闵廿四率领驻守九江的水军到来会合,并带着锡晓岩遗下的帅印旗牌到来交还给宁王,姚莲舟见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跟随着姚莲舟的叶辰渊,也罕有地露出震惊的表情,并不禁回想起三十一年之前,在物移教「大欢喜洞」发现的那个生命力极顽强的手抱孩儿。锡晓岩毕生都在武当山上长大,从前众多弟子里,没有几个身体内流着比锡晓岩更浓的武当血。然而在这复兴武当的重要关头,他竟然一走了之。

——到底为了什么……

「『神猿将军』前日天色未亮就留下帅印离城出走。」闵廿四向朱宸濠如是禀报。「身边带着五个女人。」

进击南京的大军全体会合,本该是士气正盛之时,但此事顿时令帅营蒙上了不快的阴影。

船队停泊下来之后,朱宸濠召唤了姚莲舟到他陈设华丽的船舱来。

姚莲舟是极少数获许身带兵刃进入这船舱的人。他步进时看见宁王世子及娄妃都在一旁,朱宸濠本人则坐在一把虎皮大交椅上,那张坚实的方脸如铁阴沉,直视着武当掌门。

「姚将军,你记得吗?」朱宸濠干了一杯酒之后以低沉的声线说,每字倶像有千斤重。「当天我是听了你的激励而决心起兵的。可是你真有跟随我战至最后的决心吗?我开始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