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风卷山河 第五章 风起(第3/6页)

王守仁脸色如铁,眉头重锁。

他心里已有了准备,但还是得问个明白。

「丰城出了何事?」

「出事的是:省城。」顾泌额上汗水沿两鬓不住流下来,他的声音有如痛苦呻吟。

「本县今早接得快报:宁王已反。」

◇◇◇◇

就在王守仁与「破门六剑」抵达丰城的两天前,六月十三日深夜,南昌宁王府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之中。

那夜南昌城民实在难以入眠。宁王府上空整夜亮如白昼,王府围墙内外全都张灯结彩,不断传来乐曲与喧闹声。四周的大门不停有大群人出入,全都是驻守本城的宁王护卫,他们轮番入内领取赏赐的银钱,再回到王府外围的宿舍享用丰富酒食。也有人得了赏钱就急不及待去寻欢玩乐,喧哗着穿过大街小巷,整座城都不得安宁。

这夜乃是宁王朱宸濠诞辰前夕,王爷已急不及待设宴预祝,又借机犒赏护卫将士,以提高众人士气。

江西各地重要官员这天亦已云集南昌,明早天明即将入府为王爷贺寿,其时又会有另一番热闹。

然而这夜王府内里深处,却出现令人难解的状况。

那主殿的宴会厅里,摆满了醇酒美食,伶人在不停奏乐歌舞,然而主座之上,却是空空如也——宁王久久仍未见人。

不止如此,原本已在厅中的重臣如李士实父子、刘养正、几名护卫将领及王爷亲属家人,全都各自离席而去,只有其他位阶校低的军官及谋士坐在原位。

他们都知道这夜必有突发事情,但谁也不敢离席,也没有人够胆叫伶人停止歌乐舞蹈。他们无心看那歌舞,浅浅呼着酒,互相对看,并未多口交谈。

同时卫东琉与锡晓岩,各自都匆匆回去「龙骑上将邸」及「凤翔上将邸」,点起自己旗下精锐护卫数十人,带齐刀斧兵刃,前往「武德校殿」。当然他们都是各按商承羽和姚莲舟的吩咐行事。

朱宸濠正在那武德校殿」中央。只见他独自一人站在校场上,华丽长袍的下身前襬卷了起来,掖在镶着宝玉的腰带上,双手提着一柄黄金护锷的战刀,朝着面前空气一记接一记地全力砍斩,似要把积存在胸中的闷气都发泄出来。戴着金丝冠的额角流着汗水。

宁王眼目中充满了苦闷,似乎面前满布看不见的荆棘,斩之不尽。

李士实父子、刘养正、闵廿四、凌十一、吴十三,占卜术士李自然,还有宁王世子、宗弟朱宸潼与几个早已依附的宁王宗室,也全集合在「龙虎校厅」之内,但只敢站在一旁,无人敢请宁王停止。

这时商承羽和姚莲舟,亦从不同的厅门先后进来,各自带着巫纪洪与叶辰渊。此刻的姚莲舟与往日不一样,穿着一身绣了飞凤暗纹的青色武服,「单背剑」挂在腰侧,再不似从前那孤傲的武当掌门,确有一派武将的气度。商承羽见了,心里再不情愿还是暗暗喝了个采。

一身黑衣背着剑的叶辰渊则一如往昔,就像随在姚莲舟身边的虚影。

商、姚二人都在看着宁王舞刀。在他们眼中,朱宸濠的刀法身姿当然完全不入流。但那并不重要——当一个王者也要亲自提刀砍杀时,那已然到了绝路。

重要的是他向空中砍斩,有否表现出称王的意志和决心。

他们看见的,却是刀锋里暗藏的犹豫。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知道对方也看出来了。

这时宁王终于把刀垂下,刀尖落在脚边的沙土上。

满脸是汗的朱宸濠,扫视群臣。

我布在京师的密探刚刚快马回来报信:朱厚照那小子已派来三个特使,向本王颁旨训诫。」

宁王众谋臣宗室虽然已听闻此事,但再听王爷正式说一次,还是不禁紧张起来。——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吗?……

「他们说,此事乃江彬那家伙作怪。」朱宸濠说时恨得咬牙切齿。

就如兵部尚书王琼所预知,江彬在最要紧的关头向钱宁出手了。

钱宁要诱使皇帝用「异色龙笺」变相封宁王为监国的阴谋,江彬早就透过安插在钱宁身边的内应得知。他日皇位若真的由宁王世子继承,将对江彬大大不利,他当然绝不许可此事成真。

为此江彬找了大太监张永合作。统领皇家禁军的张永,因为攻伐武当一仗折损严重,早就对促成此战的钱宁甚为痛恨,而张永亦对宁王谋反危及大明江山甚感忧心,与江彬一说即合。

江彬等待钱宁在皇帝面前多次盛赞宁王仁德之后,才发动突袭:他指使御史萧淮上呈奏疏,力数宁王种种不轨恶行,包括私造军械火器、以护卫名义蓄养大量盗贼响马、侵吞南昌一带民产土地、营私结党、在京师暗布尔目等等。

过去钱宁及许多被宁王收买的朝臣不断美言,皇帝听到的只有对皇叔的赞誉,与这奏疏所述大为矛盾。朱厚照虽不爱处理政事,但还未至于昏钝麻木,马上就此事询问身边内侍。张永就在这时趁势加上致命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