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风卷山河 第一章 羁绊(第3/12页)

那个早上,飞虹先生正主力教童静「挑山鞭」。也许因为前一夜睡得不够,童静双手提着那四尺多长棒时,显得有气无力,也没能充分运用腰腿发劲。「你要好好练呀。」练飞虹脸色沉下来。

「这根本不合我用。」童静放开一只手摔了摔腕,示意有点累。

「在战场上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选择兵器呀。」练飞虹耐着性子解释:「兵器不称手,难道你就不打,任人宰割吗?而且这双手鞭杆之法,可助你舒展全身,并锻炼你用单手剑太多而忽略了的筋肌,对你以后再学其他东西大有益处的呀!」

童静听了也就住口,双手又再振起那鞭杆,却还是没能全神贯注去打,只在做做招式的模样。

练飞虹越看脸色越黑:自己惮精竭虑为童静编订的这套练习,她却只是敷衍应付。他终于忍不住叱喝:「你的心都飞到哪去了?又想着燕横那小子吗?」

童静呆住了。下一刻她脸庞涨红,狠狠把鞭杆摔落地上。

「你又不是我师父!我也没求你教我!」

童静含着泪转身就走,留下后悔的练飞虹站在原地。

◇◇◇◇

对练飞虹来说,每一个早晨都是一次挑战。

到了这个年纪他睡得不多,几乎每天起床都还能看见稀微的晨星。

刚醒来那副身躯,就像每个关节都被铁钉固定了,僵硬得连翻转也感吃力。想坐起来的时候,身上每一处筋肌关节的旧患都在向他抗议。

练飞虹不想吵醒屋里仍在沉睡的同伴,总是强忍着呻吟声,缓缓逐寸坐起来,先以本门崆峒派的吐纳法运行内外血气,令身体机能稍变活跃,然后他才爬下床,静静地练习跟圆性学的少林派「易筋经」各个立禅式,伸展全身筋骨,练了好一轮才真正能自如活动。

曙光初现之际,练飞虹就会把「奋狮剑」佩到腰带上,再带上其他爱用的兵刃,独自出门往附近山里练武。

——他知道清晨在山林间气息较浓浊,其实不大适宜锻练。但他不想给任何一个同伴看见自己早上还没有调整好身体、生硬笨拙的练武姿态,所以还是赶在所有人之前。

他其实没必要把「八大绝」的各样兵器都带全,也可以改拿比较轻巧的练习器具代替。但他坚持这么做。

把随身血战多年的兵刃带在身边,令他感觉更像从前的自己。

练飞虹每天要花上比从前多一倍的时间和耐心,才能够恢复对武技的正常触觉,把万剑棒扇等都化为身体的延伸,挥拳踢腿眼到招到。他不知道这种预备的时间,会不会随着岁月继续越变越长。

——会变得更差吗?……..甚至有一天,会完全做不到吗?……....

练飞虹很早以前就觉悟了:变老,就是不断地失去。可是知道归知道,当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地消失时,心里还是禁不住害怕。

六十七岁的练飞虹知道,自己的人生前头,再没有上坡的道路。

令他身体退化得如此厉害的并不只因为年纪。当年被雷九谛重创一役,令练飞虹元气大伤,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状态和功力。而每次在水中倒影看见自己被砍去大片的耳朵,都再次提醒他那次惨败的经历,深深挫伤着他的自信。雷九谛早已死在荆裂刀下,这屈辱他永远也无法洗刷。

——唉,我在骗谁?……就算今天雷九谛在生又如何?我根本不可能打败他……

某一天,当他在练习崆峒派「花法」抛换手里刀剑时,指掌的反应一时追不上,弯刀掉落在地上。他停了下来,呆呆看着地上的刀。那一刻他心里浮出这样的想法:

——我还在拼命地练,到底为了什么?……

每次练得累了,他会坐在石头上休息,然后开始思考当天稍后要教些什么给童静。只有这个时刻,练飞虹的眉头才会放松开来。

他专注地思考着,手中剑轻轻比划将要传授给童静的招式,又或者要求她用心复习的技法。当想象到天资聪敏的童静,将会如何吸收这些武技并化为己用时,练飞虹总会兴奋起来,捋着已几乎完全雪白的长须,再次展露出从前飞虹先生那顽童般的笑容。

练飞虹最大的恐惧,是有一天自己会死在病床上。有时他会回想:假如自己那夜就死在雷九谛刀下,是否才最幸福?

能够扫去他这种想法的,就只有童静。练飞虹表面上虽没说什么,但他已然将自己余下的生命意义,完全寄托在童静之上。

——她只要专心致志,并继续有正确的指引,廿年后,甚至只是十年后,随时能够成为姚莲舟那种绝顶高手,又或是开拓一门一派新武学的大宗师!

练飞虹对此深信不移。

——为了培养她,我要再活下去。越久越好。

——我要看见那个童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