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章山上宫〔下〕(第4/4页)

那趴在地上的老者把手探出栅栏,指着金寒窗的木碗,吃力的道:“少年,就是那只碗,碗里的东西你不吃,我吃。”

金寒窗这才明白,他虚弱的站起,掂量了与老者的距离,俯身用手一推,木碗便滑出一段距离,恰好停在老人伸手能触碰的地方。木碗里的米汤表层已经凝结成一层薄膜,老人迫不及待的抠住木碗,一把抓过来,但是不等他哆嗦着掏取米糊吃,同囚室的瘦干犯人便劈手夺了木碗。那犯人用食指勾了点米糊,尝了尝,继而面色阴沉,呸的一口吐在老人脸上,一只木碗也随手灌在老人的额头。

金寒窗无语的坐回角落,看着老人呲牙咧嘴的哼哼了几句,像一只猪狗般抹脸舔手吃着发馊的米糊。而对面囚牢的男子在锈蚀的栅栏上发泄完,转头倒在地面,呼呼大睡过去。地上一层传来了隐隐的嚎哭声,嚎哭又逐渐被杀猪般的惨嘶取代。二层还没有进入睡眠的囚徒个个表情麻木,这令人颤栗胆寒的声音日日飘荡,已被囚犯当做了催眠曲。恐惧压榨着欲望,低劣的食物再加上泛滥的私刑,死牢里是不存在精力旺盛者的,有的只是瞬间的癫狂。

沉重的牢门轧轧响动,从二楼下来了一个捂着口鼻的年轻狱卒。狭长的监牢过道只在中间处点着一盏油灯,并且这一盏灯总是徘徊在油尽灯枯的状态,有时即便熄了数日也无人管。而今日这个年轻狱卒竟然快步行到灯前,添注了新油。狱卒的手中还提着一盏油灯,他走到监牢尽头,瞅了瞅踞坐的金寒窗,将油灯留挂在了墙边。

几只飞虫噼啪的扑进火焰中,成为灰烬。金寒窗听着狱卒的脚步声消失在长长的过道,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金寒窗直觉的仍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动响,一会儿功夫确实又有脚步响起。

长长的过道,“嗒嗒”的脚步声,来者的步履不疾不缓。不久,监牢外的灯光终于映过来一个长长模糊的人影,金寒窗本如死水般的心境,此时再难掌控,他靠着墙壁猛然站了起来。

一个儒雅淡净的中年人出现在了栅栏之外。黄晕灯下,中年人负手看着憔悴怏瘦的金寒窗,神色宁静而安详,默然中有着无形的威严。

金寒窗面部僵硬,难以置信的道出一个纠结的称谓:“爹。”

金月游好好的打量了金寒窗一阵,清肃的面目软化了几分,叹了口气,道:“你干的好事。”

金寒窗站直身躯,双手垂下,低头哽咽道:“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执行家法,杀了我吧。”

金月游责备道:“你这不成器的逆子,杀了你又于事何补?早知如今,又何必当初呢?”

金寒窗哑声道:“爹,我虽给金家丢了脸,但是事儿我没做错。孩儿选择投案自首,心无悔恨,此事也就此了结,不会再给家里带来麻烦,只是爹,孩儿以后不能在爹娘膝前尽孝了。”

“我本以为你有了如此经历,怎么说也该成熟几分了,可是你,做事还是不经考虑啊。你有想过你娘亲吗?”金月游摇头道。

金寒窗抬起头来,泪如雨下,心痛似刀绞,跪下哭道:“孩儿日夜思念您和娘亲。”

金月游冷冷道:“棠儿来了西北,搞得大张旗鼓,你也知道了,为何不去见她?”

金寒窗愣楞道:“孩儿无脸见娘亲,孩儿也不想给娘亲添麻烦。”

金月游面现怒气,斥道:“麻烦?你也知麻烦?你可想过,棠儿要是知晓你落在这里,她会怎么做?你自以为是的聪明,却是何其的愚蠢啊。”

金寒窗顺着这个思路略往下想,面色顿时大变,慌道:“娘亲不会知道的,我心甘情愿被抓,娘亲绝对不会知道的。”

“那是现在。等到闹市行刑的时候呢,抑或解你去皇都的时候呢,那个时候还能瞒得过棠儿吗?你娘平时装扮得柔柔弱弱,可冰一般的骨子里却埋藏着火山烈焰,她一直忍着,包括忍我,这我清楚得很。刻下为了你,棠儿再也不会忍,其实再凑上唐表那桩事,她已经爆发了,杀有光殿雷沁、重创方家的小霸王,接下来,……,还有哪个是她不能动手不敢动手的呢。”金月游说到最后,眉毛紧皱,额头亦显出了深深的抬头纹。

金寒窗闻得那再听不得的名字,跪着挪上前,抓住栅栏,一头撞在上面,恨道:“爹,我死了算了。”

金月游厉声道:“死?你真想逼你娘发疯吗?”

金寒窗眼眶深陷,呜呜悲戚的道:“爹,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未到山穷水尽,便自投罗网,一点也不像是金家的孩子啊。窗儿,记住爹爹的话,活下去,怀着希望的活着,无论在哪里,毕竟你代表的是金家。”金月游喟息着,然后沉声道:“这里并非就是你的墓穴,我的孩子不应该是这种屈辱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