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无复玻璃魂(第2/8页)

秦渐辛原是悲愤之下口不择言,听他如此说,登时了然。若是当时自己在场,也最多以言辞劝谏而已。钟相与仇释之这等高手,当真生死相搏起来,便是方腊亲至,也未必能阻得住,何况是杨幺?这时眼见杨幺默默垂泪,心中一酸,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钟相哭得片刻,慢慢收声止泪,挥袖拭干泪水,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大声道:“来人,将仇法王枭首示众,三日后厚葬。”秦渐辛正自垂泪,听得此言,只觉一股凉意从背心直透上来,惊道:“钟世叔,万万不可!”

钟相垂头道:“秦贤侄,非是我凉薄无情。只是若不将仇法王首级示众,怎能彰明教规,安定众心?”秦渐辛急道:“钟世叔,你竟不明白仇法王自戕的用意么?钟世叔,你若不想失人心,便听我一句,只推仇法王暴病身亡即可。若是将仇法王首级示众,那同钟世叔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分别?”杨幺也道:“仇法王一片苦心,还盼楚王三思。楚王便是不信仇法王,难道竟不信秦公子的神机妙算?”

秦渐辛心中暗暗叫苦:“杨天王好没分晓,你这般说话,钟世叔岂不是更不肯听我的了?”果然钟相脸上不豫之色一闪而过,沉声道:“昂儿,仇法王首级示众之事,便由你来办。杨天王、秦贤侄、秀儿,你们都退下。待我静一静心。”秦渐辛手足一片冰凉,正待再说,身后钟蕴秀忽然扯了扯他衣襟。秦渐辛叹了口气,心知钟蕴秀深知钟相性情,她既如此示意,便是自己绝无劝转钟相的机会,只得跟在钟蕴秀身后,缓缓退出。

出得大殿,秦渐辛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眼见钟蕴秀向左而行,自然而然的便跟在她身后。行出数十丈,钟蕴秀忽道:“秦公子,你现下想到了么?”秦渐辛一怔,道:“想到什么?”钟蕴秀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既没想到,那便别去想,由他去吧。”

秦渐辛心中疑惑,说道:“钟姑娘,你是在说令尊?”钟蕴秀不答,低头弄着衣角,忽然抬头道:“秦公子,你也觉得我爹爹成不了事么?”秦渐辛黯然道:“我不知道。令尊对我是极好的。可是甫一就任副教主,便想杀曾明王。起兵才半月,又逼死了仇大师。虽说是为了整肃教规,严明号令,可是……可是……唉,总之,若是方教主,一定不会如此。”

钟蕴秀道:“你觉得我爹爹不对?”秦渐辛道:“我不知道。我当真不知道。令尊严明法纪,虽和方教主大大不同,却也似乎不能说不对。只是……只是……唉,古人说,只有圣人才能以宽治众,其次莫若以猛。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忽见钟蕴秀一双眸子望向远处,便如没有听见自己说话一般。秦渐辛哑然失笑,心道:“我和女孩儿家说这些军国大事,难怪钟姑娘听而不闻。”忙道:“钟姑娘,你若是累了,便回房歇息吧。”钟蕴秀轻轻“嗯”了一声,向他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仇大师好像伍子胥啊。”秦渐辛一怔,却见钟蕴秀脚步细碎,已慢慢走远。

秦渐辛满腹狐疑,心道:“钟姑娘说仇大师像伍子胥时,脸上神情怎地这般古怪?她又问我想到了没有,却是要我想什么?”有心要追上钟蕴秀问个明白,又不愿在她面前自承思虑不及,只得反复推详伍子胥生平事迹,心想:“伍子胥为吴王所杀,固然是因为直言进谏,却也是因了太宰嚭的谗言挑拨。钟姑娘说仇大师像伍子胥,那么谁是太宰嚭?杨天王么?可是杨天王和仇大师一向交好,又怎会陷害仇大师?”

百思不得其解,出了一会儿神,心道:“钟世叔的性情,我终究不是太明白,得找个明白的人商量才是。疏不间亲,可不能去找钟大哥。”忽听背后靴声橐橐,回头看时,却见杨幺满脸忧色,匆匆而来,见到秦渐辛,忽现喜色,低声道:“秦公子,原来你在这里,我正到处找你。”秦渐辛心念电转,已猜到三分,却道:“杨天王,我也正要找你赔不是。适才我见仇大师逝世,一时情急,对你好生失礼。”

杨幺苦笑道:“那算得甚么。秦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若不嫌弃,便到舍下小酌几杯罢。”秦渐辛心中已自五分明白,点头道:“杨天王赐酒,在下怎敢不识抬举?”便随着杨幺出了楚王府,径往杨幺家中。杨幺摆上酒菜,略劝了一劝秦渐辛,便自酌自饮。他酒量并不甚宏,喝得十几杯,脸上已显朱砂之色,长吁短叹,却是欲言又止。

秦渐辛已料到八成,却不点破,心下暗自盘算。杨幺又饮了几杯,忽道:“秦公子,有一件物事,只怕只有你认得,却是不便搬移。你可有兴趣移步看看么?”秦渐辛笑道:“在杨天王家中阁楼之上,是么?”杨幺向他凝神半晌,右手拿起酒杯,送到唇边,道:“如此说来,秦公子是猜到杨某的用意了?今世卧龙,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