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梦入芙蓉浦(第4/9页)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秦渐辛渐渐醒转,身上懒洋洋的,实是不想动弹。这时那奇香早已焚尽,石室中兀自带着淡淡甜香。吸得两口,精神为之一振。出得洞来,只觉阳光刺目,也不知是第几日的中午了。

秦渐辛在瀑布下洗了脸,山泉冰冷,寒意侵入肌肤,打了个冷战。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那奇香,莫非便是传闻中的芙蓉膏么?”

他曾于前人笔记中得知,南国有一种奇花,妖艳异常,名为罂粟。其花甚香,其味甚甜。取其果实加以炼制,或为汤剂,或为药膏,或为丸散。自东晋以来,文人高士多有服用丸散者,名为“五石散”。苏东坡有诗云:“道人欢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乃是咏诵的汤剂。想来那奇香,定然便是芙蓉膏了。

他心知这芙蓉膏初用之时虽畅美,久之却是为患无穷,思之心中悚然。但念及两次焚那芙蓉膏时的美妙滋味,却又实是难以割舍。心中天人交战,终于按捺不住,心道:“再试一次,最后一次便罢了。”

要知这芙蓉膏,即是后世所谓之鸦片,一经沾染,极易陷溺其中,不可自拔。非有极大毅力,决计无法摆脱。秦渐辛不过浅尝次许,本是尚未成瘾。但在这高崖之上,寂寞无聊,既已尝到这等美妙滋味,怎肯置之不理?虽然明知有害,但他本就轻浮跳脱,哪里还顾得许多,正所谓食髓知味,竟是欲罢不能了。

这时既知是芙蓉膏,那便不须在石室内焚燃。秦渐辛手捧绿玉香炉,坐在日常练气的大石上,将鼻子凑上那股碧烟,用力吸食。越吸越觉滋味无穷,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来,脚踏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将那氤氲之气随内息游走,行遍全身。渐渐神魂飘荡,只觉眼前色彩斑斓,身子轻飘飘的如在云端,耳畔似有人不断呼唤他的名字,回顾时却杳无影踪。他心中尚有一丝清明,心知自己身在山崖之上,眼下目不见物,只怕一个失足便有性命之忧,当下靠壁而立,喘气不止,却不敢妄动。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秦渐辛迷迷糊糊不及细思,随手挥去,只待拂开。不料那人变招极快,手腕一振,已扣住秦渐辛手腕。秦渐辛脑中迷糊,武功未失,反手逆拿,四根手指已搭在那人小臂上,随手挥出,将那人带得直飞出去。

才一出手,便知不对。耳中已听到一阵娇呼,却是张素妍的声音。秦渐辛一惊之下,登时醒觉,睁眼看时,不觉如堕冰窖。他这时背靠山壁,面对断崖,迷糊中这一挥竟使了七八成力道。张素妍却如何抵挡得住,身子登时向崖外直摔下去。却好应变奇速,右手却抓住崖边一块尖石。虽是皓腕擦得鲜血淋漓,也顾不得了。

秦渐辛大骇,右掌探出,一招“品物流形”,向张素妍手腕抓去。他惶急之下出手,唯恐不速,指掌间贯注真力,已是全力施为。但此时芙蓉膏药力兀自未散,运力稍错,一抓之下,差了数分,竟抓在尖石之上,将那尖石抓得粉碎。张素妍只觉手中一空,不及惊呼,已向崖下坠去,瞬息之间,便即没入云海。唯有声音远远传来,回荡不去。

秦渐辛霎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脑中空荡荡的,浑不知身在何处。耳听得山谷中回声渐渐息没,这才明白自己无意中已铸成大错,胸口如被大铁锤重重一击,身上忽冷忽热,右手兀自伸在崖边,竟忘了缩回。良久良久,方才看见自己手臂剧颤不止,倏忽之间,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是犹如乱麻一般,混乱不堪。

眼见白云苍狗,空山寂寂,心中悲痛、悔恨、惶恐、惊惧……诸般情愫纷冗而至,此去彼来,到得后来,只剩得没来由的空落落,仿佛天地间便只剩自己独自一人。呆立良久,忽然一声大叫,拔足向崖下飞奔,行得几步,脚下一空,向下直摔。翻滚了五六丈,方才稳住身形,身上擦破好几处,皮开肉绽,却丝毫不觉。

奔下山崖,便是上清宫后。秦渐辛这时方寸已乱,竟不知绕行,径直穿宫而过。沿路诸道士见他双目赤红,状若痴呆,大多骇然畏避。却也有胆大之人上前拦阻,都被他发掌击倒。他此时武功已非泛泛,心神大乱之下,出手更无分寸可言,连连将几名道人击得筋断骨折,众香客、道士不知他是哪里来的疯子,忙四散奔逃,宫中登时大乱。

这时天师派诸人得闻宫中扰乱,三三两两赶到,七、八名道士将秦渐辛团团围住,各施绝技,待要将他生擒。秦渐辛凝神接战,拆了数招,悲惶绝望之意渐淡,心神一定,脑子也渐渐清楚起来。他误杀张素妍,虽是既痛又悔,但少年心性,终究不肯就此送了性命。这时眼见群道围攻,心中敌忾之意大盛,双掌翻飞,连下重手,要将胸中一股伤痛抑郁的恶气尽数发泄到这群道士身上。